这一眼，孙玉石见到了一张他此生永不会忘的脸，那脸娇俏妩媚，正如诗经上所云：子之清扬，扬且之颜也；展如之人兮，邦之媛也。
那一国之美媛，说的就是面前这个女孩，她一人便已占尽了世间风流。
许翊不满孙玉石直勾勾地盯着杜梦儿看，上前几步扳过他的手臂，把他的目光拉回，不悦道：“孙玉石，你怎么没在保定安生待着，又跑回北京来，是嫌局势不够乱，还是枪子儿没挨够？！”
这话一说出口，许翊就知道说重了。果然，孙玉石梗着脖子把头转开，眼圈儿已经红了。
孙玉石的母亲，就是死在了枪子儿下，是为了保护孙玉石而牺牲的。
两年前，孙父要带儿子到天府参加战役，孙母好像是心有所感似的，非要随行出征。孙父是直系军阀曹派的人，在人前是雷厉风行，私下却是个妻奴，拗不过妻子的他只好允其随行。没想到在临开战前中了护国军谋设的一个圈套，敌军趁孙父不备，欲抓孙玉石以要挟，在混乱拉锯中，孙母死命护儿子，在危急关头时，挺身为儿子挡了一颗子弹，子弹穿头而过，当场毙命。
孙玉石至今不能原谅自己，自己的命是他母亲拿命换来的。
君小看情况不妙，赶紧上前拿话找补：“石头......你知道翊子不是那意思，咱闹归闹，可千万不能钻牛角尖。”
渡女看着门口仨人，不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只好问道：“是你们敲的门？”
许翊压下心头愧疚，答道：“对，这两位是我的朋友，方才……”往下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孙玉石却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接道：“敲你门怎么老半天不开呢？”
君小闻言，眼皮跳了三跳，这狗改不了吃屎的尿性！
渡女看向孙玉石，目光无波无澜，“我刚刚在屋子里头看书，没注意。”渡女最近迷上了人间的话本。
许翊听渡女一本正经的回答孙玉石的话，不禁又生气，这傻丫头，怎么那么实诚呢，犯得着跟一个陌生人解释这些吗！他觑了一眼孙玉石，对渡女说道：“没什么事，你回屋吧，把大门锁好。还有，以后别随随便便开门，也别人家问什么都如实回答。”
渡女心想，我是听到你的声音才来开门的，却不说出口，只点头答了一个“哦”字。
孙玉石血淋淋的陈年旧伤都被揭出来了，哪能就这么轻易放过，趁许翊没注意大跨几步到渡女跟前，拿手把大门顶住不给关，嬉皮笑脸地说道：“梦儿，你得管我叫声哥，知道不？我是许翊的大哥，也就是你的大哥，这层关系......怎么着也得请哥进屋喝杯茶吧？”
孙玉石那声“梦儿”是彻底把许翊叫毛了，他铁青着脸走上前，打算拎小鸡崽一样把人拎走，谁想孙玉石早有防备，立马像条泥鳅一样从门缝滑进门里头。
渡女眼睁睁看着孙玉石溜进屋，回过头，傻眉愣眼地望向许翊，有点不知所措。
眼前的许翊脸上挂着七分愠怒，不是常见的模样，可那眉眼和轮廓依旧是自己心中所思的样子。自那日听河公之言归还他“死生契阔”后，他便拂袖而去，此后俩人便有月余未见。此时俩人相隔如此近，只隔了半条手臂的距离，渡女感觉有些心慌，忙往旁边让了让。
许翊脚步只是略微一顿，然后也抬步进了屋。
君小是第一次近距离看杜梦儿，不过对于他来说，再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不是他的，那都是四牌楼的警察—管不着那一段儿。他只管看好戏。
于是君小也紧跟着许翊的脚步进到房子里，错身而过时不忘对渡女溜须拍马道：“杜小姐，您这门口的石狮子挺……别致的，不错不错。”
渡女本想借着今天将房里的六套话本一口气读完的，看了看鱼贯而入的仨人，叹了一口气，想来是不能了，便也关门回屋。
“梦儿，去，给哥沏口热茶喝，哥口有点干。”孙玉石十分自来熟的找了把椅子，挨着西厢房檐廊柱就大剌剌地坐下。
君小觑许翊脸色不十分好看，对孙玉石小声说道：“石头，你也差不多得了，咱今儿可不是来闹场的，见好就收。”
孙玉石冷哼一声，不知道听没听进去，眼睛只看着渡女。
渡女刚绕过影壁，就听到孙玉石向自己喊话，看了看这个，又望了望那个，转身就要去沏茶。
许翊一把将人拉住，冷着声对孙玉石说：“要喝茶你自己沏去，少在这儿使唤人。”
孙玉石从椅子上猛的弹起来，怒目圆睁道：“许翊，你今儿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跟我这吊腰子是吧，当着人面儿就下你兄弟脸子？！”
许翊握着渡女的手不曾放开，只冷冷对孙玉石说道：“石头，你看看你此刻的德行，成天介当街晃荡逮人扯皮，再不就是胡吃闷睡，办事儿也没个准谱儿，我为了你的事回国，没想到这些年你半点长进都没有，我实在愧对你爸的嘱托！你也不想想，孙老已经一大把年纪，却成天跟着你转磨磨，你就当真打算......这样蹉跎一辈子？”
一席话说得君小是大气不敢出，脑门上发了一层细密的汗。
一席话把孙玉石听得是振聋发聩，他却仍旧倔强地梗着脖子，“你哪是为我，你是为你们研究所的事儿才回国的！”
许翊懒得废话，回过头看向渡女，语气和缓不少：“你爷爷呢？带着子道回去了？”
渡女点了点头，河公今天带着莫子道回莫公馆了。
许翊又近前半步，两个人几乎贴在一起，就听到许翊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你……好不好？”
渡女触到许翊眼中的相思悱恻，耳边尽是早上自己读到的那句“爱惜芳心莫轻吐”，心里那根针又扎了一下，错开目光问：“你去哪儿了？”
许翊大喜，她还是关心他的，答说：“我这段时间少在京城，南下出差了，怎么，你找过我？”
渡女顿了顿，答道：“我去过莫公馆，你不在。”
“你没下人我的去向？”
渡女摇了摇头。
许翊恨恨的握紧手上那处柔荑，这个没心肝的丫头，他嘱咐过下人，如果杜小姐打听他的事，回头得立马禀告他，可她却宁可闷着什么也不问。
“嘿我说，你俩当我俩是摆设呢，有什么蜜里调油的话，等我们走了再说不成么？”君小打趣道。
孙玉石不吭声，面上表情颇有些喜怒难辨。
许翊也知道现在不是叙情的好时候，得先把这俩给打发了。遂回头说道：“我等着呢。”
孙玉石恼道：“我们不走，你能拿我们怎么办？”
渡女不由得望向这位孙姓的公子，头一回认真打量他，这人的脾气还真古怪。
孙玉石被渡女看出了些瑟缩之意，挺起胸脯，欲拿出平日里拔谱儿的势头来镇镇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