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女也管不着什么礼数了,此刻心里是乱如麻,遂下了逐客令:“你走。”
简简单单两个字,把个莫夫人气得是老脸羞红。
“你个小丫头片子,我好话歹话说一箩筐,合着都入不了你耳是吧?你若是心里有不痛快,咱现在就把话摊开了讲,甩脸子给谁看呢!我怎么说也还是你长辈,还有没有一点礼法家教啊?”
惠娟听见莫夫人的嚷嚷声,急急忙忙跑到院子里,就见到莫夫人脸红脖子粗的拿手指着杜姑娘。
这俩人,怎么好好的就拌起嘴来了?
惠娟赶紧上前劝慰莫夫人,附耳说道:“夫人,您可千万别动气,回头让许少知道我们来人姑娘家里闹了这一通,怕是要坏事儿呢!”
莫夫人冷静想了一想,也觉得这么做实在不妥,许翊这性子,要是知道了这事儿,气急之下保不齐就搬离莫公馆了,这种事儿他可是做得出来的!
惠娟又劝道:“咱今儿过来,可是‘提着影戏人子上场’,是来探听虚实的,您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啊!”
莫夫人咂咂嘴:“这层纸横竖是戳破了,我可什么都不怕,倒是你看看这位杜小姐,气颐指气使的样子,还要撵人走呢!”
渡女冷冷的看了莫夫人一眼,那目光冷冽,把莫夫人看得是背后寒毛直竖。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还是莫夫人败下阵来。
惠娟见局势不妙,赶紧拉着莫夫人离开。
临出门时,莫夫人犹觉忿忿,回头再看杜梦儿,就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亏她刚才还觉得这女子貌美,简直瞎了眼了!
孙玉石步履匆忙的身影出现在北新华街上,一双擦得油光蹭亮的黑皮鞋踏在地上“咯咯”作响。只见他闪身进了一个胡同里,穿过一拱雕着精致缠枝花的石券,就来到了安福胡同的最深处,一座朱红门大宅前。
这必然是一处新安置的宅子,门上的朱漆气味还没消散。
孙玉石上前敲响了大门,“咚咚咚”。
安福胡同与什锦胡同仅一街之隔,等待开门的间隙,孙玉石情不自禁的抬头往东面的方向望了望,那边住了一位可望不可即的人。这么费力望也见不到什么,只有檐角上几只振翅的归燕。
燕归巢,人何在?
“啪嗒”一声,门从里头落了闩,孙玉石收回思绪,推门进屋。
门里头开门的人是许翊。
“翊子,大事不妙!”
孙玉石一看见许翊,就犹如在荒野中迷失方向的人,见到了暗夜中熠熠发光的北斗星。
“进去再说。”许翊闩上门,领着火急火燎的孙玉石进了里屋。
安福胡同里似乎还住着一位京剧名旦,这不,天才刚擦亮,就已经听到“咿咿呀呀”的吊嗓声儿了。
“翊子,我都打听清楚了,小胡子那帮贼人,已经把多地督军都打点通了,这个数……”说着伸出五个手指头,又做成拳。
许翊看得一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而且可都是国库里的钱!
真是一群卖国求荣的走狗!
“他们已经把‘预定’的议员名单送了上去,政府那边也有不少他们的暗线,届时那帮人自然会同声同气,我们的人又轻易动不了,看来这回的国会议员选举,他们是志在必得了!”
孙玉石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桌上的茶盏七零八落。
“小胡子”说的是王一唐,安福系的核心成员之一。
倘若这一次选举被他们占了先机,那么,将来整个国会都会落入姓段的囊中!
想到此处,许翊眉头拧成了川字。
“翊子,时机紧迫,干脆我找机会混进梁宅,将小胡子和他的那群走狗给杀了!”
许翊看孙玉石赤红的双眼,揉了揉眉心,说道:“你就算杀光了梁宅的那帮人,怕是也于事无补了。”
大势已去,只能蛰伏以待。
这是一场高屋建瓴的布局之战,谁的谋略更有韧劲,谁才能笑到最后。
“难道我们就这样坐以待毙?”
许翊按着孙玉石的肩膀,让他坐下。
“你回去与你父亲说,就说国会议员选举过后,他们势必会趁热打铁,会力推姓段的上台!到时候儿,你们的人就可站到明处来,坚决反对!更重要的是,事先需和其他派军阀通好气,让他们届时在暗中加以干扰。我相信,其他军阀是不会坐视安福系一支独秀,必然会出手制衡这个局面。”
孙玉石认真听着,逐字逐句记下了许翊说的话,犹不甘心地问道:“那梁府这帮人就这样放过了?那群龟孙,使这种下三滥的阴招儿,老子就是豁出了这条命,杀他几个头目,断了他们的臂膀,也是值得的!”
“石头,你豁出去的这条命,既于大局无益,也扭转不了当下态势,只贪一时泄愤断送了性命,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可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孙玉石忿忿的说。
“执而为魔,却之为佛,你就是煞气太重,反受其累。”
许翊又回到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桌上七歪八倒的茶盏已不知何时被整整齐齐的摆回了原位。
孙玉石许是受到许翊感染,平复了一下来之前火烧眉毛的焦虑。
事已至此,再不甘心也只能等待时机,伺机而动。
“你新置的这处大宅子,应该不是为了我们‘大局’的吧?”
许翊听孙玉石揶揄的语气,见他心绪平复不少,答道:“我花钱购置的房产,自然是为了我自己。”
“哟呵!怎么,好事将近了?”
明明是开玩笑,可孙玉石心里却偷偷泛起一股酸。
没想到许翊竟认真答道:“是啊,做新房之用。”
孙玉石愣住,“新房?……人家杜梦儿答应嫁给你了?”
许翊看向孙玉石,孙玉石却不敢与之对视,害怕自己的眼里藏不住事。
许翊也不回答,只是笑笑,两个酒窝若隐若现。
孙玉石便不再问,只是身影显得有些落寞。
这时,刚好一阵过堂风吹来,不知从何处送来一段缠绵悱恻的唱词:“最爱西湖二天,桃花带雨柳生烟,十世修得同船度,百世修得共枕眠……”
许翊闭着眼睛,听那断断续续的唱曲,手指节扣响桌面,有一阵没一阵的附和着,姿态闲适。
孙玉石看不惯,骂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兄弟我都心急如焚了,你还搁这儿听曲儿!”
许翊睁开眼,眯着眼神秘笑道:“急什么,你听听这曲儿,比之当红名角儿尚小恩如何?”
孙玉石是风月场上的老人,自然听得出那绵绵切切的女子唱腔,比之尚小恩是不相伯仲,声声都能往人心里钻。
“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这干咱们什么事儿!再说,你不是有杜梦儿了嘛,还他妈朝三暮四的。”孙玉石搓起火来。
许翊大笑:“如此勾人心魄的声音,你若是那梁章,会不会寻着声音,看一看这声音的正主儿?若恰好那声音的正主儿,是位绝色大美人儿呢?”
孙玉石骂道:“翊子,你还有这番闲情呢?!”还待再骂,看许翊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顿住,击掌兴奋地问道:“这女子……难道是咱们的人?”
许翊斜靠在椅背上,复闭上眼睛,嘴角噙笑,跟着唱腔轻轻地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