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十月初。上朝时虽也有大大小小的奏报,但都是些稀疏平常的事情,跟两位皇子九月初闹出的那么大动静相比,这一个月算得上风平浪静。
就是老皇帝似乎被两个亲儿子气着了,这一个多月都神色恹恹的,还常常说不了几句话就会咳嗽几声,一声声咳得朝上还没站队的、觉得自己站错了队还没来得及调队的一个个紧迫感越发强烈起来。
这日,西南传来战报,幽州西南边界有小规模的璃国军队入侵,说是要拿回原先割给大昭的肥美土地。原本这等小事地方将领自己就能解决,根本用不着几百里加急呈到王城让永阳帝定夺。怪就怪在,璃国军队不断进犯,大昭守将却不断后撤,全军都撤回了距离边境最近的小镇上。镇西南大将军对此事竟也是默许的态度,所以州府的文官忍无可忍,这才将事情报了上来。
其实按照正常思路,这事要么应该查幽州守将,要么应该查幽州文官,明面上跟李明煜一点关系没有。然而被派去接管幽州的刺史陈柏是老皇帝的心腹,不是十万分的信任,也不会将幽州放到他的手上,相反,老皇帝对李明煜可谓半点信任也无,不出事都能被他臆想出事来,这真的有点风吹草动,第一个想到的肯定就是李明煜。
幽州的守将大多是李明煜一手提拔上来的,他在幽州时璃国十分安分守己,从未做过此等挑衅之事,幽州守军虽基本没有用武之地,但据说个个骁勇善战,一个顶俩,早年邻州匪患还借过幽州一只精锐军队,没用多久就平了匪患,幽州军的声名便传了出去。
所以老皇帝才越发的不放心了,要自己能调得动的才是虎狼之师,不然就只是豺狼虎豹。
李明煜回王城时老皇帝便派了心腹陈柏过去接管,大半年过去了,现在幽州重要的文官基本已经换成了他的人,但武将不一样。毕竟李明煜原先并不会过多插手军中之事,他这一走,若是将幽州原本的几个大将也换了,扰乱军心不说,他招老七回京的意图也就太明显了。那让群臣猜什么去?
幽州的武将,老皇帝其实也已经不动声色地开始调换了,然而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大换血就闹了这么一出。
上了年纪,老皇帝自觉身体是越发不顶用了,相反的,脾气却爆了许多,很多事还没来得及细想,心里便开始抑制不住地冒火。听完这几百里加急的战报,永阳帝越发觉得头痛欲裂,咳嗽不止。
群臣要么眼观鼻鼻观心,要么就偷瞄七皇子。
老皇帝咳完,哑声道:“老七,你怎么看。这璃国就只看你的脸色,你走了他们就开始胡作非为了?还是你养的兵是只有你调得动?这幽州到底是你的还是朕的?”
锦珩戴着面具,即使是面对老皇帝这明显有些无理取闹的质问,依旧是那副处变不惊的模样,他淡淡道:“儿臣虽自小长在幽州,但幽州诸事早已转交给了陈大人,具体怎么回事,儿臣也不知晓。但算着时间,守军后撤的日子,应该恰好是曦族的赤乌节。萨尼城附近十之七八都是曦族百姓,璃国那边也是如此。璃国为何此刻进犯不得而知,但守将后撤,应当是为了不冲撞曦族神明。”
“曦族神明?我大昭子民也该归我大昭神明管。怎么,为了异族神明,就可以连城池都不要了?”
“璃国进犯的军队也有许多曦族人,他们此番进犯,应当也不会杀生。至于为什么儿臣在时能与璃国人相安无事,陈大人过去没多久他们就开始进犯,自然可能是他们欺生,他们觉得陈大人能力在儿臣之下,是可以捏的软柿子。”
即使是用锦珩那种不紧不慢的语气淡淡说出来的,但这话一出,群臣都震了一下——即便他说的是实话,这也未免太傲慢了些,还偏偏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无疑的是火上浇油。
没等老皇帝咳回神来,锦珩继续慢慢地道:“但当然也有其他可能,比如我早已里通外敌,所以璃国人给我面子,毕竟我身上流着一半琉璃国的血,左右就算父皇不这么想,也难免不被有心之人撺掇着这么想,不如儿臣现在自己说出来,也好请父皇明察。”
“但父皇重情义,尤其看重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想必不会无端猜忌儿臣。其实儿臣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陈大人身上出了问题。曦族自有一套语言,儿臣在时,当地许多文官还是懂曦语的,所以没有出现太大问题。但现在陈大人过去,想必许多话还得通过舌人代传,其中难免有些误会。”
其实这事的来龙去脉锦珩他们是知道的。就是陈柏在京时夹着尾巴做人,一到幽州就变回了大尾巴狼,新官上任三把火,急着立规矩又急着立功。幽州西南原本就是多族人混居的,后又从琉璃国并入了大片的土地,因为当年派了有圣女血脉的李明煜去坐镇,这才堪堪将民心安抚下来。要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大昭子民,绝不是几年、十几年、甚至是一代人就能够完成的转换,须得潜移默化。
然而陈柏傲慢,自认为大昭高人一等,刚赴任就废除了好些外族节日,又规定了凡事都得依大昭的习俗来,强行内化这些外族,百姓敢怒不敢言。后来又一意孤行地想将曦水改道,用于灌溉,方便农作。出发点自然是好的,然而当地多族以曦水为圣水,将圣水改道是会触犯神明的大忌。
璃国入侵的那部分,正是陈柏想将曦水改道的那部分。守边将士中也有许多曦族人,他们也不想让曦水改道,然而天高皇帝远,陈柏是老皇帝派来遮天的那只手,他们有苦无处说,于是只能消极避战,于是才有了这么一出。
然而锦珩不会一股脑儿将这些全倒出来,一来,这些事得让老皇帝自己去查,同样的事情,从无到有地查出来和越查越是在验证老七的说法,老皇帝肯定更乐意接受前者;二来,明面上七皇子应当跟幽州撇清关系,若是让老皇帝知道李明煜到现在还对幽州的情况了若指掌,不知道老皇帝还能自己琢磨出些什么有的没的来,总之绝对不会相信他是真的爱民如子就对了。
等锦珩说完,老皇帝思忖一番,点了几个年轻正派的官员,让他们查去了。
其实锦珩猜得到结果,就算这几个官员没被收买如实禀报,老皇帝这边也是会偏向陈柏的。毕竟对老皇帝对大昭来说,什么“神女下凡”“半仙救人”之类的是可信的,但水流改道会触犯河神一定是无稽之谈。
只是被点去幽州的官员出发的行李都还没收拾好,这边老皇帝就病倒了。
永阳帝果真老了,先前两兄弟闹的那么一出算是作了个铺垫,如今幽州之乱带给他的这种隐隐的失去控制的危机感又是狠狠将他气了一把,回到寝宫头越发的痛了,还差点昏了过去。传了太医,七七八八扯了一大堆,总之要好生休养,朝会也不得不休了,这在永阳帝在位这二三十年里还是头一遭。
在这个节骨眼上休朝会,让还没得及另投明主的墙头草们又犹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