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锦珩跟李明熠斗智斗勇、翻云覆雨的这一个多月里,李明煜也没闲着。
八月下旬,当李明熠在费尽心思追查杀人魔案背后的猫腻时,李明煜在陪公仪玥物色能让猪儿们快乐成长的风水宝地。
九月中旬,当李明熠跟锦珩在延英殿针锋相对把老皇帝气出了病根的时候,李明煜在陪公仪玥学习猪崽的挑选、猪食的配比、猪瘟的防治、母猪的配种及产后护理。
九月下旬,大昭群臣私下里几厢比对、越发苦恼于要投靠哪位皇子时,李明煜跟公仪玥已经结合之前所学,成功地挑选出了全王城最优秀的小猪崽儿。
虽然养猪的前期准备工作做得虔诚又充分,但最后公仪玥并没能够亲手一勺猪食、一勺猪食地喂养她跟李明煜精心挑选的小猪崽儿,也没能亲眼看着它们长大。
她五感灵敏,其实受不了活猪的味道,去挑小猪崽儿的时候还是让商月给她扎了几针,暂时性地封了嗅觉。她原本是打算这样将嗅觉一直封到攒好彩礼的那天,换算一下大概就是两、三年之后,具体时间依小猪崽儿们的长势以及猪瘟之类的突发情况而定。
李明煜自然是舍不得让自家小红这般折腾的,扎针会不会有后遗症另说,真让公仪玥忙前忙后地照顾猪的吃喝拉撒,那他得嫉妒死那些小猪崽子。前期准备时他粘公仪玥粘得心满意足,猪崽儿挑完了,他便将两人交过命的队友情搬了出来,忽忽悠悠地就让公仪玥借了他的人过去将养猪的相关事宜全部代劳了,还定娃娃亲似的直接让静王府把那些个小猪崽儿们先定了下来,完全解决了销路问题。
总而言之,就是李明煜出人帮公仪玥养猪,再出钱将猪买过来,等公仪玥攒够了钱,最后再把自己卖给公仪玥,从头到尾公仪玥就只出了个猪崽钱,但其实杀人魔最后是算官府自己抓到的,给公仪玥的赏金还是李明煜自己掏的腰包。所以这全过程总结起来其实就是:我买我自己。
但李明煜能说会道,费了不少口舌将公仪玥给绕了进去,成功让她非但没觉得自己是在空手套白狼,甚至还产生了一种自己为这个家付出了太多、是当之无愧的顶梁柱的错觉。皆大欢喜。
关于自家哥哥在朝上朝下跟李明煜的父兄剑拔弩张、劳心劳力,而当事人却在跟小姑娘黏黏糊糊、腻腻歪歪这件事,锦玉还不远万里从南疆传书过来谴责过李明煜,但被李明煜一句“谁挑的事?”反问回去,锦玉自知理亏,没了回声。
锦珩本人对此倒没什么太大的意见。锦玉走之前挤眉弄眼地一边嘲讽李明煜一边跟他简单说明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听完也就训了锦玉一句“胡闹”,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李明煜的身份与寻常人家到底不同,私定终身这事,背后还会有许多牵扯,不是这样开个玩笑再过个家家就行了的,作为七皇子党中比七皇子本人还要靠谱的核心成员,锦珩向公仪玥提了个条件,让她每隔五日来静王府一次,他好将许多李明煜觉得无聊、不想拿来烦她的朝堂之事说与她听,这与公仪玥先前积攒的“嫁娶之前得上课”这一人生经验没有任何出入,她自然欣然应允。
于是公仪玥娶李明煜这件事的重心,从养猪莫名其妙却又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来听锦珩讲课上来。
宫中传来老皇帝病重休朝消息的第二日,恰好是公仪玥来静王府听讲的日子。
锦珩如往常一样事无巨细地跟公仪玥讲完朝堂内外的浪花和暗潮,又将老皇帝的病情和宫中现在的情况跟公仪玥详述了一番。
宫中先前的情况,其实公仪玥也清楚得很。
永阳帝原先就是爱奏折大过爱美人的,对后宫之事不甚上心,起初公仪家有个嫡小姐备着,只等她几年便可立后,群臣便也没什么好催的。但没等这位嫡小姐长大,永阳帝便迎娶了陆雪为后,形势所迫,群臣也无话可说,且六宫好歹有了主人,也算好事一件。
陆雪仙逝之后,后位一直空悬,群臣几度集体上奏请永阳帝早日立后,永阳帝被催得烦不胜烦,但当时公仪家的那位嫡小姐已经婚配,永阳帝又实在懒得再选皇后,于是好像能拖一年是一年一般,把当时才两、三岁的公仪玥立为了准皇后,堵住了群臣的嘴。如此安安稳稳地又过了十多年。
永阳帝对待立后此等大事都如此消极,选拔良女充实后宫这种事自然更是懒得亲自张罗、也懒得让人去张罗,久而久之,后宫是越发的冷清和谐了。
直到新贵妃从天而降,永阳帝不仅亲选了封号,还办了隆重的册封大典,之后又是百般恩宠,跟原先那个甚至有些不近女色的永阳帝比起来,仿佛换了个人一般。
暄贵妃入宫,这对后宫诸妃来说,是老皇帝枯木逢春、梅开二度的信号,暄贵妃给她们带来了希望,点燃了她们的斗志,一时间,后宫诸嫔妃突然开始争奇斗艳,或是在各自寝宫吹啦弹唱,或是纷纷盛装去御花园赏花、去小厨房做点心。资历最深的几个,甚至还拉了暄贵妃一起,明面上姐妹情深,暗地里栽赃的栽赃,下毒的下毒,搞事搞得不亦乐乎。
然而老皇帝始终没有多看她们一眼。
老皇帝的态度十分明确,只要敢在他面前说一句暄贵妃不好,立刻就会被逐出宫去;胆敢下毒的,上午下毒下午就能被揪出来乱棍打死。如此折腾了几次,成功起到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就这样,经过一段十分短暂的回光返照,永阳帝本就和谐得死寂的后宫,死得更透了。
这一次老皇帝被气病之后,也是整日宿在暄贵妃寝宫,不肯离开贵妃半步,仿佛贵妃就是最好的良药,离开贵妃他就活不下去一般。
“阿煜说,皇帝见了鬼才会突然变得如此深情。”锦珩不带情绪地转述道。
“所以你们怀疑贵妃有问题?”
“阿煜怀疑皇帝有问题。”
好吧,跟她在公仪家被抄之后首先觉得是自己老父亲有问题一个思路。
“先前查钟离贵妃巫蛊之事时,阿煜曾在后宫安插了不少人接应他,之后暄贵妃进宫,阿煜便让她们顺道也盯着贵妃,方才说的许多,便是这些探子传出来的。再之后……月姐养的银羽你也见过吧?能传信、能识人的小鱼儿,若是送不到信,便会游回来将信还给送信人。自去年五月之后,阿煜用银羽送进宫的信,就没再有人收过。但探子往外送的信,还是会定时送过来。阿煜收到之后都当故事看。”锦珩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清淡平缓,面具下的一双眸子也无甚波澜,仿佛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小事一般,公仪玥却是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是有人发现了这些探子,然后取而代之,为了不打草惊蛇于是传假信出来?”
“可能。”锦珩继续道:“能被派去服侍嫔妃、能在宫中自由行走的高阶宫女都是自小入宫跟着嬷嬷们学规矩长大的,阿煜养的探子虽也修习过各种宫规礼仪,但毕竟重点不在这上面,易了容,短期还能蒙混过去,时间长了言谈举止被有心之人看在眼里,很容易被发现。阿煜本人倒是机灵周全,他原先扮成宫人一点没让人起疑心,但他现在这身量,是不可能扮成宫女了,扮成侍卫又入不了内宫。”
公仪玥提前感受到了一种使命感。
果然,锦珩话锋一转,道:“所以我希望你入宫。”
面具下那漂亮的双眼难得带上了些情绪。
那是一种探寻的目光,要形容的话,大概有点儿像对女婿一百个不信任的老丈人。公仪玥没见过活生生的老丈人,对老丈人的印象还是从话本子里得来的,但她就是觉得用这个形容来描述眼前这个未及弱冠的青年十分贴切。
李明煜曾跟她絮叨过不少关于锦珩的事情,说他是他宛如再生父母的救命恩人,说他多么多么厉害,那敬佩之情十分之有感染力,感染得公仪玥也莫名地佩服起锦珩来,锦珩在她心目中的辈分于是就那么高了半个阶。
再后来听锦珩讲朝堂之事,公仪玥深觉他比自家老父亲花重金请来的那些个先生要强上许多,当得起她一声“老师”。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锦珩的辈分于是又提高了半个阶,高大伟岸的形象由此正式确立了下来。
“我相信阿煜的眼光,但还是需要证明一下。”老丈人补充道。
公仪玥半点没犹豫,带着些讨好又跃跃欲试地道:“好,我去!”
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对方心目中已经被提到了怎样高度的锦珩,其实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个资格去让公仪玥证明什么,之所以用方才那么个语气态度提了那么个要求,更多的是想看公仪玥的反应。眼前这位公仪小姐自小为后位而生,他想试探清楚,她如此配合地陪李明煜过家家,到底是真的信了自家妹妹那番正常人都不会相信的鬼扯,还是因为无法放弃对后位的执念所以干脆装傻充愣、顺水推舟。
他其实先前也试探过好些次,她的反应每次都是无比真诚,但锦珩还是无法全然确定,她到底是心机深沉至极还是真的缺心眼。
公仪玥此番如此积极的回应倒真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仔细看她的眼神,不知为何还带着些许不明所以的崇拜,像极了小时候李明煜看他的模样……
……
“让你替代的宫女已经安排好了,她的家世经历我待会儿给你,若是没有问题,十日之后我送你入宫。不过此事不能让阿煜知道。入宫凶险,他连探子都没再往里送了。”锦珩说完继续观察公仪玥的反应。
公仪玥却是诚恳地赞同道:“对,不能让小明知道。他心灵脆弱,上次林大人出事之后他还穿着一身白在僻静的地方跟棵树对饮了一下午,甚至都没发现我在看他。”
公仪玥的反应又有些出乎锦珩的意料,“那你就看了他一下午?”
“一个平常老是嬉皮笑脸的人突然摆出了那种表情,任谁都会在意的吧?难怪锦玉老说他弱。我也觉得他是真的弱,所以这事得我去,而且不能告诉他。不然他肯定整天担惊受怕的,日日望着宫门盼着我回来,还没等我出来就生生将自己等成了一块望妻石。”
“……”锦珩突然很想知道自家妹妹当初到底具体是怎么跟公仪玥开的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