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经过悬赏榜,看到一直稳居首位的那个连环杀人狂魔以及他天价的赏金,想到凭自己的本事应该是给人送菜的,公仪玥都忍不住感叹:早知今日,当年就应该好好练练武的。即使她那老父亲不让也该偷偷练练的。
但再一想,早知今日,当年最该做的就是在她那藏宝洞里埋够私房钱,金子整箱整箱地埋……她怎么早没感受到钱是个这么好的东西呢。
对着悬赏榜流了一会儿口水,还是只能摇头叹气,老老实实易好容回她的风水宝地摆摊算命——比较值得庆幸的是,即使没有“早知今日”,她至少还学过算命能摆摊糊弄人,这条路不行大概还能去哪个茶馆拉拉二胡唱唱小曲,要不然去哪个王城附近的村子里当个赤脚郎中……
所谓技多不压身,古人诚不欺她。
公仪玥读过万卷书,却没行过万里路,从小被圈养在公仪府,其实并没见过算命先生长啥样。而他爹给她请来的那些个能人异士,一个个穿的人模狗样的,显然不是街头摆摊的风格。她对算命先生的了解,完全源自于话本子里看过的只言片语,所以她现在化成的是五十多岁瘦老头的模样,本来样貌还说得过去,但黏上了山羊胡子又贴了块狗皮膏药之后,怎么看怎么江湖骗子,而且猥琐得同行都要嫌弃。
好在王城的善男信女们不以貌取人,所以公仪玥的算命摊生意竟也还不错。
中午人少,公仪玥啃完小半个冷馒头之后闲着没事,开始数起小破匣子里的铜板来,其实任她数出花来数来数去也就那么些,但总比发呆强。虽然当丞相千金的日子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但一闲下来她脑子里还是会出现各种各样的画面,比如七月的音容笑貌、比如父亲一张面无表情的脸、比如锦玉幽深的双眼、比如七皇子面具下的冷漠、还有母亲和陆雪……但这些东西是越想越让人觉得无力的,还不如数钱来的实在,虽然数来数去就那么点儿钱,也让她觉得挺无力的。
其实若是照着话本子里演的,像她这种“昔日准皇后,一朝被抄家”的大小姐应该去查明真相,应该去寻仇,然后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直往上爬,爬回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想想都励志。
但思来想去她好像也并没有要去查明真相或是寻仇的动力。
首先,公仪睿的罪名是谋逆。对于这个罪名,公仪玥第一个表示相信。所以真要查说不定只会查出更多的证据来证明公仪睿确有谋逆之心……
其次,她对当皇后其实也没有强烈愿望,就如屠夫杀猪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杀猪,盖因他是屠夫,而她每日潜心苦读其实也只因她是公仪家的大小姐,如今不用当皇后了,她好像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而且公仪家被抄,这事确实来的突然又蹊跷,让人始料未及,但如果先前连刚回王城的七皇子和锦玉他们都能知道些风声,一直处在权力中心的公仪睿不可能觉察不到异样。换做别人可能还会有“当局者迷”这种可能,但对于不到而立就爬上丞相之位的公仪睿来说,这绝不可能。
老皇帝确实高深莫测,公仪睿却也绝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地位不一样,但就能力来说,两人至少应当是势均力敌的。而在势均力敌的高手对战时,如果其中一方轻易地就将另一方一击毙命,应该是有一方耍了诈。
况且连她靠着七月都能金蝉脱壳,公仪睿不可能坐以待毙。
然而她的老父亲到底想干什么,不得而知。所以,好像现下她也就只能这样扮成个猥琐老骗子窝在王城一隅无所事事地数铜板玩了。
等数到第三十遍,一架颇为华丽的牛车在公仪玥的算命摊前停了下来。下人们毕恭毕敬地从上面迎下来一位穿金戴银、但在公仪玥看来土里土气的女子。再一看,似乎是个认识的,孙菲瑜,御史中丞家的大小姐。
公仪玥对她印象如此深刻倒不是因为她爹官不小,主要是因为每年为数不多与她有交集的宴会上,她的穿搭都土得扎眼,而且一见到公仪玥就眼睛瞪得老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讨厌她一样。
公仪玥素有“大昭第一美人”的美称,传说她出生时“天降异象,红霞漫天,乃凤凰转世,能佑大昭国泰民安”,除了这些还有许多公仪玥自己都觉得很扯、但百姓却深信不疑的传闻。她虽然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大昭其实也没做过什么贡献,但就是因为这些传闻,许多百姓便将她当作半个神仙一样瞻仰膜拜。有许多人想要借着公仪玥的名头沾沾光的,于是又有了什么“王城双璧”、“大昭四大美人”、“大昭十二钗”什么的。
孙菲瑜就是“王城双璧”中的另一璧了。
其实孙菲瑜的才貌在王城顶多算中上,但她身边的人深知要钓到物超所值的如意郎君首先要造势,于是厚着脸皮捏了个什么“王城双璧”,将范围限定在王城算是仅存的良心了。但孙菲瑜本人是并不知道这背后种种的,非但不知道,还对这个名头深以为然,以至于她一直都由衷相信,如果没有公仪玥,她就是理所当然的“大昭第一美人”,所以公仪玥一直是她的假想敌。如今公仪玥果真翻船,她已经乐呵了大半个月了,平日里也越发爱穿金戴银,恨不能十个金镯子十个金镯子地戴,以彰显其“大昭第一美人”的身份。
孙菲瑜金光闪闪地站在了公仪玥面前,还让下人将一锭金子“啪”地一声拍在了公仪玥的小破桌子上。公仪玥应声抬头,回了个不卑不亢的眼神,“小姐要算的,可不止这个价。”
孙菲瑜一愣,毫不犹豫地摘下了手上的一个金镯子,继续拍在了小破桌子上。公仪玥捻捻山羊胡须微笑摇头不语。其实她并不知道这位吃饱了撑的孙小姐想算什么,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次身上一共带了多少钱。
虚荣心和自尊心是个好东西啊,她孙大小姐必不能连个命都算不起的呀。
等到孙菲瑜把小钱袋子并身上各种金银首饰都搜刮的差不多,公仪玥这才捻捻胡须,给孙菲瑜递了个眼神,让她自己将要算的东西写在纸上。
“姑娘写一个字便够了。”像孙大小姐这种脑子不会转弯的,心思本就好猜,公仪玥正好展现一下“神通”,给孙菲瑜一种“这钱花得不亏”的错觉。
于是孙菲瑜虽然趾高气昂却又很听话地在纸上写了个“玥”字。仿佛还觉得不过瘾,她又在“玥”字上面画了一把大叉。
公仪玥眯了眯眼睛,觉得有点意思。
“小姐,这钱可够雇好几个杀手的了,何必找我这个算命的糟老头子呢?”
“要知道人在哪儿我还用得着你”
“那小姐怎么就觉得贫道一定有法子呢?”
“我可是打听过的,都说你这老道有些法术,你不行谁行?”
“小姐算是找对人了。”公仪玥故作高深地一笑,装模作样地算了小半会儿,回道“我掐指一算,此人刚度完一大劫,现在也是个生死未卜,小姐怎么就觉得她还活着呢”
“我偷听……你问这么多干什么,给你钱,你好好算就是了!”
“小姐只是想知道此人现在身在何处?还是……”公仪玥话没说完又摇摇头,“不行,此法太过阴毒,贫道不能挣这黑心的钱。这生意贫道不做了,小姐请回吧。”
“等等!”孙菲瑜闻言心急,又命人将马车内的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整整五两金子。加上之前搜刮的首饰,这一次就挣了差不多十两黄金,公仪玥心里乐开了花,发自内心地露出了见钱眼开的笑容,三两下功夫就拿笔画了个挺像那么回事的索命符,之后又是滴血又是喷雄黄口中还一直念念有词的,装神弄鬼了小半晌,觉得差不多对得起那十两金子了,这才停下来,道,“这上头被附上了凶煞,小姐到时将自己的血滴在这符咒上,大声喊出对方的名字,再将这符咒烧去,这凶煞便会醒来夺命。上一个被凶煞缠上的人……啧啧,可真是死的太惨了。”
公仪玥恭敬地将符咒放在了孙菲瑜手上,仿佛真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沉睡其中一般。孙菲瑜也毕恭毕敬地将凶煞迎进了自己手中,觉得确实感受到了煞气,于是小心翼翼地将凶煞迎进了个精致的小匣子里。而后非常庄重地跟公仪玥告辞,带着凶煞大人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