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我伟大、神奇、别具天才的父母
瓦妮莎梦见自己是个成年人,拖着沉重的身子,心力交瘁。她的两个轻灵优雅的女儿在海岸边雀跃嬉戏,她在沙滩尽头的草地上望着她们。她们飘飞的裙裾呈白垩色,像苹果的果肉,又像风吹日晒后泛白的石头。渐渐炽热起来的阳光在水面上碎裂,亮晶晶的碎片在细细的波纹上荡漾,宛如破损闪烁的电影胶片。一个女儿停下脚步,回转身,使劲向她挥手。瓦妮莎也满心疼惜地向她挥了挥手。两个女儿抓着彼此的胳膊,蹦跳旋转,她们叫啊,笑啊,最后双双倒在沙滩上。
她们站了起来,两颗脑袋凑在一起商量了一下,然后提起裙子下到海里。别走太远了!瓦妮莎喊了一声,她们假装没听见。她们像笨拙的苍鹭一样,一边叉着腿往前走,把裙边都沾湿了,一边仔细瞅着水里的鱼虫虾蟹。小女儿转过身来,叫道:我们要去游泳,妈妈!
你们不能去游泳!瓦妮莎抓狂地嚷道。她们没有理会,而是纵身扑到水中划了起来,蹬着修长的双腿,手臂拍打着水面。很快,乘着一股强劲的水流,她们的身影越变越小。瓦妮莎想跑到海岸边,可是她的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牢牢扎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两条腿就像枯死的树桩,完全没有知觉。她张开嘴巴,想喊她们回来,可是,她非但没有催促两个女儿赶快上岸,还身不由己地大喊:快游!离开这里。快走,快!太阳不见了,大海顿时一片昏黑,海水翻滚咆哮着,她们可爱的脸蛋缩成了两个小点。瓦妮莎双拳紧握,闭着眼睛,大叫起来。再也别回来了!要是回来,我就杀了你们!我发誓我会把你们俩都杀了!两个女儿消失在天边,瓦妮莎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
贼,一句耳语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在她的胸腔轰鸣哀叫。亵渎神灵的罪人。地面变得松软,穿过茫茫一片黑色黏液,她掉入下方暗无天日的黑色烈焰中。她的骨骼像枯枝一样咔嚓作响。她猛地旋转已经折断的脖颈上的头颅,看见两个女儿在她旁边抽搐打滚,她们纤细笔直的双腿弯折碎裂,白裙子被火焰吞噬。
这时候爸爸出现了。他摇了摇她,把她搂住。“瓦妮莎,放松,”发觉她浑身打颤,呜呜咽咽,他说,“只是做梦罢了。”她松开拳头,借着黎明的清辉,看到她的掌心留下几道又小又暗的月牙形掐痕。
“你梦到了什么?”爸爸睡眼惺忪地问。
“我不记得了。”她回答说。虽然这个梦多少次反复纠缠,在她的脑海中狰狞地盘旋弥漫,她每次都要喘着粗气、苦苦挣扎才能回到正常状态,但她却总是对爸爸说,她不记得了。她的直觉知道,不能把这件事随随便便透露给大人,就像送出一朵花或者一个拥抱。这个梦和它所包含的阴暗的亵神意味,是个可耻的秘密,像牙齿或者指甲那样结实牢固。爸爸吻了吻她汗湿的额头,含糊地咕哝几句,从来不曾对她刨根问底。
有时,在梦醒之后疲乏的早上,她端详着妈妈,好奇地想,如果她从妈妈身边游走,游向那片荒野,妈妈会喊些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