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如走马灯闪过，莹绿的点点光亮零星散落在幽蓝湖面，苏问姜手上不知何时多了盏冰晶灯笼，精致非常。
“问姜姐姐！”
一个柔软的小小躯体飞扑近她，奈何个子太小，只好改作了抱着她的大腿。
小男孩生的很精致，脸上满是委屈和重逢的欣喜，泪眼汪汪地仰着头，苏问姜放下灯笼，把他抱起。谁知，这一抱，小男孩死搂着她的脖子呜呜地哭了起来，苏问姜只好安慰着轻拍他的后背。
小男孩许是哭累了，在苏问姜身上睡了过去，但小手紧抓着她的衣角怎么也掰不动。她总感觉，前面有谁在看她，寻思着提起搁置地上的灯笼去看看，其实灯笼并没有什么用，只是求一个心安罢了。可是灯笼不见了，周遭景物渐次倒退，恍惚间，好似看见了辛砚?
耳边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意识顿时清醒过来，小问坐在她身旁，化去雨幕。那张纸片已经再无踪迹，只是怀着温软的触感犹在，小男孩禁闭着眼，睡得香甜。
雨水一点都不想睡的，它早就睡够了！辛砚怎么又把它弄到这么个黑漆漆的地方来了！
知道自己不是对手，闷闷地说:“月曜司大人有何吩咐”
“你不能在阿姜身旁久留，不然天道察觉，会很麻烦”
它放低了声音，“我知道的，一侯过后我便与岁时纪结契。”
但辛砚口中无疑不会有什么好话，他淡漠的嗓音总给人刻骨的难过，“不，今晚子夜时分，你必须结契”
这么快吗?雨水知道辛砚的能耐，他总归——是向着问姜姐姐的，所以不论他说什么，虽然口头上不服，但是，不该有的任性它会好好收好。
小男孩的眼皮动了动，水流淙淙，隐隐夹杂着鱼吐泡泡的声响，久违了雨湿大地的土腥味，光闻闻便能感知大股的灵力。
抓着苏问姜仍是不肯放手，软软的喊句“问姜姐姐”，余光瞧见小问，又瓮声瓮气地不敢发声。
小问这丫头惯会欺负人，灵力比它高出一大截，经常打着各种名头支使节令阁众令使，偏偏又只是一般的小打小闹，苏问姜就由她去了。
小问不满地指着雨水的鼻子，“你怕我?”
雨水鬼使神差地点头，而后又迅速的摇头，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
“哎，姐姐，该结契了”
雨水抓苏问姜更紧了，可怜兮兮地瞅着她，“子夜，今晚子夜时分再结契，好不好？”生怕她不同意，还眨巴眨巴硬挤了几颗眼泪。
苏问姜也不问原因，替它拭去泪水，“好”。
正要高兴，一抬头就看见辛砚那张讨厌的脸，他的右手停在苏问姜头顶，另一只手提着那盏冰晶灯笼，神情落寞。哈，月曜司，你也有这一天，看得见触不着的滋味，不好受吧。
雨水怪异的表情虽然细微，但还是被苏问姜敏锐地捕捉到，顺着它的视线望去，空空如也。
可为什么，觉得空落落的，那里本该有一个人，眉目如画，云袖成诗，浅浅地道一句:阿姜。
可是，什么都没有，也对，辛砚这个时候怎么可能在这，果然是魔怔了么？
“问姜姐姐，可以带我到处走一走吗？”
苏问姜瞧着灰蒙蒙的天幕，雨势不减，雨水知道，苏问姜不喜欢雨天，她总觉得湿淋淋的声响是沉重的镣铐，会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雨水自顾自嘀嘀咕咕了几句，雨势居然颇有种“见好就收”之势，没过多久，就消停了。
辛砚贪恋地将手指穿过苏问姜发丝，虽然她感觉不到，但这也足够了。在古都的七日，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与阿姜那般疏离，生怕一靠近，就像此刻，看得见，触碰到的到底也只剩虚无。
轻叹一口气，提灯消失在来路。
“雨水，姐姐带你去街市转转可好？”
它用力地摇了摇头，换做以前，它定然欣喜到忍不住回节气阁炫耀一番，奈何今时不同往日。果然时间都是无情的吗？樱桃红，芭蕉绿，年年岁岁，山水涧西，物不复昨而人事已非。
苏问姜耐心问道:“那你想做什么呢？”
“什么也不想做，问姜姐姐就一直在这里坐着，到了子夜，然后我会乖乖结契，你看这样好不好？”
苏问姜应了，一来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二来，它总给自己一种亲切的感觉。
雨水满足地拿小脸时不时蹭几下苏问姜的脸颊，玩上瘾似的，不肯消停。不一会又吵嚷着要听故事，苏问姜搜肠刮肚，磕磕巴巴地讲给它听。
小问自觉受到了冷落，要是阿池还在就好了，好歹有个能解闷的人呐，索性双眼一闭，靠苏问姜肩上就睡。
雨水对她的脸又搓又捏，就差没一拳挥过去，心里很是得意:节令阁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我终于！！！
空旷的溪边，坐立的三道身影从晨雾霭到凉夜深沉，不曾挪动过位置，言笑晏晏，仿佛谁都忘了还有离别这么一回事。
离子夜越近，气氛变凝重几分，雨水已经停下所有的絮叨和小动作，就安静地倚在苏问姜怀里，“可惜没有月亮，问姜姐姐曾说，最喜月色光华，泠泠照耀梓墟，冷冷清清，像她。”
辛砚在说，小问在说，梦境在说，雨水也在说，整个古都，都在说千年前那个叫苏问姜的女子，她一定很优秀吧，让这么多人念念不忘。
苏问姜已经问清自己的初心，是或不是，她都无需再去计较，只需要明白，现在，此刻，当下，她才是苏问姜，其他的，想再多都是杞人忧天。
三毛的诗里有句话她很喜欢:一半沐浴阳光，一半散落阴凉。
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子夜的钟声响起，雨水恭恭敬敬地给她行了个礼。
岁时纪自苏问姜眉心飞出，第二页，雨水。
“吾以岁时之名，与汝结契，愿此春归，雨泽万物。”
浅绿的流光没入岁时纪，那个对她百般依赖，叫她问姜姐姐的小男孩，去了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