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顶上此刻已是黄昏将近,天空被一层薄薄的黑云笼罩,似乎在迎接即将到来的暗夜。
文轩阁内,此刻若非正烧水,怕也毫无生气可言。
“唔……”
某刻,方才晕厥的白衣青年动了动身子,四肢想伸展一番,却在瞬间警觉起来,以至惊醒。
怎么……怎么回事?
以极短时间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正面向并紧贴书柜,双手被缚于上面,腰间也缠绕着白色。这白布,看着着实眼熟……
这不是藏龙剑上的布条吗?!
“可算醒了。”只闻得熟悉的声音,疏烟却无法扭头,只是脚步声从身后响起。
“轻安……发生了什么?”
记得自己先前为了躲避轻安的攻击,向后退了一步,然后……一道白色影子……紧接着,就失了印象……
若轻安来到他跟前,饶有兴趣地打量面前的人。从身后转向他身前,疏烟很容易便观察到她脸上得意的笑容。
“是你搞的鬼?!”
“疏烟公子可莫要冤枉我。”她一脸无辜,“是小九儿见不得你欺负我,撞到了你而已。至于你是如何跌倒失去意识,又如何变成这般摸样的,可是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没有才怪!
疏烟不用看都知道她脸上现在是怎样一张胜利者的笑面。还真是,一个不小心,没将她逗弄,自己反被这臭丫头算计了。
若轻安似乎特别喜欢看他这副吃瘪的表情,以至于将脸也凑近了瞧,正对上疏烟的眼神。没回神时,面前便迎来一阵强风,她慌忙躲过后定睛一瞧,不过是疏烟被制服后微薄的反抗。但这也足以引起她的注意。
瞧着疏烟脸上无所谓的笑意,若轻安心神一动,一本正经道:“阿疏既然如此欢喜,不如轻安再令你开心一些?”
“什么?”
听这不正经的提问,疏烟心头一紧,这鬼丫头,不会又想出什么阴招了吧?
果然,斜视瞄见她其中一只手随意捏着细长的几根银针,疏烟的冷汗蹭得便冒了出来。
“喂喂,轻安,这可一点也不好玩儿啊……”
若轻安不语,但嘴角上扬产生的恶作剧的笑容令疏烟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轻安,哎轻安,小安安,今、今日留一物他日好相见啊你你你你别太过分啊哈哈哈哈哈哈……”
“阿疏若是从前也晓得这个道理,可会有今日之事?”
“哈哈哈……你,你……哈哈哈哈……”
“不必白费力气。”若轻安附耳上前,低声笑着,“既然平日一直喜欢笑,那阿疏今晚便笑个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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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女子离开文轩阁,从外侧还能隐约听见略微“凄厉”的笑声。她仅是笑而不语,便护着怀中雪狐走在了返回道路上。
只是,走远了的若轻安,未察觉到阁中此刻盈满的真气。
“哈……气走……丹田……闭门皆通……开!”
锦帛撕扯声与银针钉在木头上的声音混合后,疏烟如愿停止了大笑,并挣脱了束缚。他象征性拍拍身上尘土,收好散落在地的布条。
“臭丫头,若不是本公子还有这么点本事,今日真栽你手里了。”他苦笑一声,拾起被随意丢在地上的佩剑,四下环视,确定再无它事,这才将烛火熄灭,施展轻功,从阁楼顶层的小窗纵身跃出。
眼下昆仑顶情况未明,还是不要走些“寻常路”为好。疏烟想着,轻功并未中断,只是每掠过一家小房,他总留心一下,是否有人。
“咕——咕——咕”
风声并未遮掩空中传来的鹰啼。月光中一人一鹰极快闪过,随后在一座低矮小屋上,影子稳稳落住。
“飞鹰传书?”定睛一瞧,果是阁中黑鹰。拆开信笺来看,仅有两行小字。迟疑片刻,下一秒一人一鹰再次借着月色腾空,各奔东西,未留痕迹。
落雪了。
雪花于各个角落片片堆集,正如此刻昆仑顶上一个个问题在疏烟脑海中堆积一般。
又经过几次飞跃,疏烟最终停在一处廊檐尖顶,轻轻落住,任凭白衣于风雪中飞舞,自身岿然不动。
这风雪汹涌的昆仑,不知在暗处还藏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自己虽已探至一二,仍不可妄断分毫。
宇文修……宇文黎光……宇文善心……凡叔……山高水长……昆仑顶……拜月教……试剑山庄……登剑阁……江湖纷争,涡流早已形成,自己也早已深陷其中。只是……轻安实为意料之外。
也许,的确到该抉择的时刻了。
他坚定的眼神瞬间被腿部的骚动搅扰。退身至宽阔处俯身查看,发现竟是染血的小九儿!
它似是受了伤,檐上可依稀闻见血腥,左侧腹部有道四五寸长的伤口。但它却并不太在意,直用嘴扯住疏烟衣角向一个方向。
他瞬间明白了什么。运功先护住小雪狐,它稍能动些,便急急奔向某处。疏烟见状,紧随其后,握剑之手亦收紧。
轻安……千万不可出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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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轻安幽幽转醒,意识尚未完全清醒。
房中没有烛火,气温随着落雪骤然下降,令她四肢都有些僵冷。她动了动身子,却发现自己被束缚在冷椅上,自肩至双手双腿,皆动弹不得。心中虽惊,但却迅速冷静下来,回想方才发生之事。
捉弄阿疏……路遇清儿……小九儿狂叫……与她回房……之后便失了记忆。
她垂眸许久,心头也盘算许久。虽已明白事情来龙去脉,却仍不清楚对方动机。
正在此时,眼神中有了波动。房中原本毫无生气,也正是此时侵入了丝丝寒意。若轻安侧目望去,发现了里屋新涌的黑影
不是疏烟……
双方都陷入沉默,对方似乎并未意识到她醒来,只是在里屋收拾着。
“是宇文善心,还是沈友直?”
她明显感觉对方身体的颤抖,隔了片刻才传来男人压低的声线:“什么善心友直的,老子采花,可从来没什么善心。”
脚步逐渐逼近自己,若轻安面色一沉,手心冒出丝丝冷汗。她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无论此人是真采花贼,还是某方势力所派之人,自己这般问法,便已打草惊蛇了。
阿疏尚在自己束缚之中,小九儿也已受重伤。看来……今夜恐难逃一劫。
只是,她并不打算认命。自己若是弄出些动静,说不定还会有人听见,将人逼走。
“美人儿……我来了!”
【哒——哒——哒】
夜深,若轻安仅看清他戴着黑色面巾,但唯一露出的双眼似乎提醒着若轻安什么。
尽管言语戏谑,那双眼中,却无分毫采花之意,反而杀机毕露。倘若是简单的采花贼,绝不会此刻便露出这种眼神。
男子触碰到若轻安,令她全身颤了一下,她极力扭动着身躯,靠碰撞桌椅发出声响反抗。但男人似乎看穿,一掌击中胸口,若轻安便立刻瘫软下来,闷了口血,自嘴角渗出。
“救……”她正欲大声呼喊,却被男人一手掐住脖颈,瞬间袭来的压力使她的救命呼喊硬生生被卡住,况且,此刻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意识渐渐衰退,若轻安已有些力不从心,无法维持意识。
那一刻,她竟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白色的影子。
错觉么。
【哐】
黑衣人瞬间因开门的声音僵住,若轻安松下口气,才向门口望去,落雪的门前,正立着一道模糊的人影。而他的肩上,正有什么伏着。
“唔……”她想讲话,却感觉寒气立刻逼向颈部。
“中原人,不想她死,就给我放下武器!”
若轻安见门口的人一动未动。她心下盘算,却因方才掌力的余劲又呕了口血。那人影微动了动身子,却并未上前。许久,细如蚊蚋的声音忽然传来。
“轻安,闭眼。”
她听话,乖乖将双眼闭上,却在瞬间感觉一阵寒芒闪过,不知是不是错觉,颈上的寒气骤然消失。随后男人凄厉的叫声便响起,但却又在瞬间戛然而止。
感觉到衣物噗噗作响之声,还有脚步停在自己面前之声。
虽心有余悸,她却并不恐惧了。因为面前男人身上的气息,令她十分心安。
门前不断入侵的寒风令若轻安狠狠打了个颤。男子见状,单手一拂,门便被真气带上,随后若轻安便感受到他将狐裘裹到了自己身上。
她想睁开双眼,却迅速被那只手温柔制止。
“乖,小安安先不要看哦。”说着,若轻安还感觉到双眼被布条一圈一圈蒙上。
“为什么?”
虚弱的声音显得她此刻十分软。男人见状,笑着将手抚上她的脸:“小安安的身体被他左手脏了片刻,我便断了他左臂。但我,不希望他再玷污你的眼睛。”
若轻安沉默不语,却也不再反抗。随后她听见了很多声音。剑锋游走的声音,手掌击中人身的声音,还有最后,仿佛有什么彻底倒下的声音。
很奇怪自己并不害怕。她隐约猜到在男人平静语气的遮掩下,此刻面前正是一副如何残忍的画面,但不知为何,只要有那人在,只要脑海中响起他只言片语,自己总能立刻心安下来。
声音很快便停止了。过了片刻,若轻安感觉到周围有烛火亮起。她打算问话,最终却没出口。
“我杀了他。”沉默许久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若轻安略一顿,平静道:“世事险恶,我理解。”
她的确理解。换做是自己,此人也绝不能留在世上。更何况,他是为自己杀的人,自己更无理由怪他。
她听见男人起身走到自己面前,发出似有似无的笑声,却并未感觉到自己被解开束缚。
“怎么,阿疏这般小气,还在介意方才文轩阁之事么。”
从头顶很近的地方传来几近戏谑的声音:“本公子不仅小气,还记仇。方才那几针,小安安扎得可真是准啊?”
若轻安语气中平添了一丝慌乱:“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话已至此,小安安还猜不出?”
若轻安心头一紧,下意识将脸别过去,抿紧双唇,本已做好被戏弄的准备,却感觉狐裘之下,被缚的双手正渐渐恢复自由。
等到全身束缚被解开,若轻安便一手握住大裘,一手扶住桌子立刻起身,却从胸口传来一阵压力,直压得她不得用劲,又立刻退回位上。疏烟见状,立刻单手抱上她肩,另只手探脉。
“气血翻涌,体内残存暗劲……他方才对你动手了?!”
男人语气略有着急,若轻安只淡淡道:“受了他一掌,休息片刻便好。”
“什么便好,你总这样……”“人都死了,再追究下去,也没意义。”
疏烟一愣,顿了一会,轻轻吹了蜡烛,将面前人抱起,走向门口。
“我算看出来了,你这丫头,就是仗着我不会生你气,才敢如此放肆。”
“切。”
若轻安听出男人口气中的无奈,也知他并没生气,便转而问向另一件事:“阿疏不打算将我这双眼解放出来吗?”
“解放出来,你想看什么?”疏烟原地停住。
“瞧一瞧,是谁……”
“你这双眼,是用来欣赏本公子盛世美颜的,可不是用来藏污纳垢的。”
“得了吧。就会耍贫嘴。之前也是这样哄骗宇文善心的。”
“那我可曾骗过你,你讲?”
若轻安一时语塞,又找不出理由反驳他,一时懊恼,只好用手掐了下他的腰间。
“哼!”
疏烟见状,只是嘴角挂上微笑,却也并未出声再破坏氛围。
“我先带你回去疗伤,其余诸事,我与你凡叔处理便好。”
“小九儿,上来。”
回头瞥了眼缓缓淌着的猩红液体,疏烟一皱眉,便头也不回出了门。
感受到手中与额前脸侧的清凉,若轻安缓缓开口:“下雪了。昆仑的雪,一定很美。”
“落雪虽美,终究无痕。”
若轻安不知此话何意,但语出惊人,令她不得不想些什么。
疏烟望着落雪的尽头,回想方才那两行小楷,也是沉默。
“今夜,可真是个‘行凶’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