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年的八月真的是暴热,虞城人清晨时候起床,走出家门望一望,都是晴湛湛的天儿,不过一转眼儿的功夫,毒辣刺目的阳光就一头一脸地泼洒过来了。纵使这样高温疯狂的日子,雷振东也不肯在家里安心呆着,他的心情比天气更燥热,有事儿没事儿他都要去新房晃一两圈,这样晚上才能踏实睡下。
这一阵子的奔波下来,晓佳眼瞅着他一天比一天黑,脑门都黝黑发亮,他每天吃的也不少,但还是瘦了好几斤。好在心思没有白费,赶在八月二十号之前,新房总算收拾的差不多了,不光水电门窗全部弄好了,雷振东还咬牙又借了几千块钱,索性连厨卫都安装到位。
除此之外,他还淘到两个两米高闪亮亮的黄色大衣柜,这是他去周围商场里转悠时,正好撞见一家店铺对样品柜清仓处理,他跟人家划价划了半天,花了两千多块钱买下来了。
样品柜跟其他柜子材质一样,做工更好,只不过被店家拿来当做样品在店里放在两年,所以便宜处理呢,他跟晓佳解释。晓佳开心地点点头,磨砂着那噌亮噌亮的大柜门,数着里面的格子间。
不光这一个好处,还有呢,雷振东接着说:新柜子都有味儿,就算是纯实木做的,有些地方还是会用到粘合剂,粘合剂里含甲醛,对身体不好。所以新家具都得跑跑味才能用,样品柜省了这一步,在店里放了两年,味儿早就跑完了,压根不需要担心甲醛了,所以更安全一些。
听到这些,晓佳一脸兴奋地说:“东西好,还便宜,真是个大便宜啊。老公,那其他家具也可以这样买啊,一举两得,多好啊。”
雷振东忍不住笑了:“你想的美,这种事儿得靠遇,碰运气。哪儿有那么多样品柜处理啊,而且有的样品柜也不降价呢。我只能尽量多转转吧,希望再碰到一次,最好是样品床。这样万一房东不让咱住了,就可以随时搬新家。”
晓佳点点头说:“嗯,到时候桌子就用学校发给咱俩的木桌,其他也不缺什么了。”
雷振东听着晓佳这话,有点心疼,走过来,摸摸她鼓起的肚子,轻声问:“跟着我,是不是觉得挺苦的?”
晓佳憨笑:“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啊。”
雷振东笑笑,没再说什么。他一直过的都是具体而实在的日子,生活冰冷而实际,以至于他连爱好都主动舍弃了。就连看书,他也只读必学必考的那些,其他的一概认为是闲书,扫都不扫一眼。行动上严格束缚自己,思想上也不允许自己溜号。所有的心思都用在一心向上了。
反倒是晓佳,活泼的很,能说爱笑,虽然功课上不认真,可闲情逸致一堆,而且似乎总是用不完的好奇心和精力,善良美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动人的光彩。
纵然雷振东自知做事不鲁莽,可在内心深处也明白自个算不上一个有趣的人,很多时候连话都不知道怎么圆,更谈不上幽默了,着实没什么情趣,像我这样的普通人,她到底喜欢我什么呢,雷振东有时也会纳闷。
可在晓佳看来,雷振东又是另外一个模样:他生活的很专注且细致,具体到生活里的每个边边角角细枝末节上,所以他身上散发着坚稳实在的朴素气质,这就够了。至于他偶尔呆头呆脑的样子,蛮可爱的。小人物嘛,哪儿有什么耀眼的光华,朴实而具体就是最动人的品质。
当然,两人的生活也不全是你唱我随的甜蜜。前几天,雷振东不知道从哪儿得知学生宿舍要更新床铺,旧床铺都被拉到学校西边的马路上乱放着,他就动了个心思,想去偷一张回来。
晓佳知道后,气的暴跳如雷:“干嘛要去偷啊?说出去多丢人啊?大不了攒攒钱,过几个月买新的啊。”
雷振东红着脸解释:“不是用在新房里的。我是想着,这不咱妈快来了吧,你总不能让咱妈睡地板吧?那些床铺是学校不要的,咱们借用这几个月,等搬走了再还回去。”晓佳转身走了,不愿再多听一句。
晚上十一点,董舒骑着电三轮在楼下扯着嗓子喊雷振东,雷振东看着晓佳冰冷的脸色,不知如何应对。
过了一会儿,董舒敲门进来了,晓佳板着脸说:“董舒,这事儿我不同意。你俩好歹也是大学老师,为人师表的,怎么能干这种事儿呢?!”
董舒大大咧咧地说:“嫂子,这你就不懂了吧。这些床搁在马路上风吹日晒着,多暴殄天物啊。我们这是帮后勤处理垃圾呢,物尽其用好吧。再说了,也不是偷啊,只是借用,过几个月就还了啊。”
晓佳噘着嘴说:“嘴硬!有本事别大半夜去啊,白天正大光明地去搬嘛。”
雷振东笑了:“我真的问过后勤处的人了,真是处理掉不要的,他们私下也同意了。后勤处的小蔡说了,白天去拉不好看,需要的话就晚上去,到时候记得还就行。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晓佳才不吭声了。雷振东拉着董舒一溜烟跑。
八月的深夜,董舒骑着电三轮,雷振东蹲坐在车斗里。两人吹着略有凉意的夜风,穿行在灯光幽暗的校园里。董舒扯着嗓门说:“我说,鸟人,你还真能想,我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呢?待会儿看看有没有好点的?给我也弄一张。”
雷振东低声说:“你得了吧,我这是临时借用,等晓佳生了就搬到新房不要了。你现在宿舍的床住的好好的,新房装了肯定买新的,弄一个破床,心里不膈应啊,甭瞎搅和了。”
到了地儿,两人也不敢开手灯,只是在幽暗的路灯下挨个摸索着查看,最后终于挑了一个床板上没破洞的,吭哧吭哧地抬到三轮车上,拉了回来。安置在雷振东家挨着阳台的客厅墙角里。晓佳从里屋出来看了一眼,哼了一声又进屋了。
类似这样的事儿,也是他们日常生活里的常事,有人或许会认为这是价值观的差异,只是晓佳都当做是性情边缘的摩擦,只要观点不是彻底背离的,以她的心性,都能得过且过去吧。
或许,每个人身上都挂着一盏彰显自己性情的灯,这光芒大多数时间只是照亮自己的前路,只会在极偶然的时候,才会顺带照亮他人。一盏灯,或幽或暗,孤独而执着。两盏灯,就不同了,无论光芒相近还是相异,只要肯携手同行,总可以在照亮自己的同时辉映了对方。毕竟在心里,他们都认可对方身上的那些品质,也包容了对方性情延伸的极限,光影重叠中,温馨热闹。
这会儿收拾完了,雷振东说:“走吧,你先回去,我去车站接咱妈去。”
晓佳点点头说:“那我先回去把饭做上。”说着两人一块儿下楼,分头离开。
晓佳回到家里,打了三个鸡蛋,稍微放了点盐搅匀备用,又切好两个大番茄。把炒锅放到电磁炉上,锅内倒油,看油刚冒烟,扔进去几粒花椒和葱姜末炒香,然后捞出来,就赶紧把蛋液倒进去,待蛋液边缘起了焦皮,下铲子翻炒几下,顺带把鸡蛋切碎,盛出来放旁边。
她没有再倒油,直接用炒过鸡蛋的锅底剩下的油花儿把番茄炒了,放盐和调料,待番茄稍微出汁,翻炒几下,把鸡蛋倒进去,顺手又接了半碗水一块倒进去,盖上了锅盖。然后她才捡起一头蒜,剥了大半个,洗净,在蒜杵里捣碎,兑上一点凉开水,然后就倒进小碗里了。
这时,番茄也煮的轰烂了,夏天的番茄,都是沙瓤,经水一煮,很快就化为浓郁的番茄汁了,掀开锅盖,翻滚的汤汁里,依稀可见红色的番茄碎,金黄色的鸡蛋,焦香酸爽,这是缭绕在每个虞城人心头上的香。
晓佳关了火,把炒锅端到一边,用蒸锅接半锅水,烧开后备用。今天中午就吃番茄鸡蛋捞面条吧,她想着。
这是虞城人夏季餐桌上常见的主食,焦香爽口的番茄鸡蛋卤,浇在过了凉开水的一指宽的面条上,再倒上一勺子蒜汁,几滴小磨香油,甚至淋上芝麻酱,搅拌到一起,可口的很。有些人还会放进去几片碧绿的荆芥叶子......红,黄,绿,白......混合在一起的香味,飘荡在暑热的虞城的每一个角落。
一阵门响,雷振东进来了,一头的汗,手里还拽着两个破旧床单裹着的大包,晓佳吃惊地走过去说:“这是啥啊?”
没等他回答,婆婆后脚就进来了,笑着说:“我准备的小孩要用的东西啊。”晓佳吃惊地发现,婆婆手里除了一个破旧的手提兜,还有一个更大包裹,晓佳赶紧去接,婆婆却一闪身过去,一脸的笑说:“你躲着点,你现在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能弯腰,也不能拎东西。”说着就把包裹堆到客厅角落的小床上了。
晓佳笑着说:“妈,你累了吧,我来下面条吧。”
婆婆却一脚跨进了阳台说:我来,你坐着。说着就去了闷热的阳台,晓佳看着雷振东,雷振东笑了:你歇着吧,我过去弄。说着也去了阳台,从下面柜子里拿出一把面条,婆婆接过去,又推他:去,擦把汗,看你热的。雷振东腼腆的一笑,去擦脸了。
晓佳坐在沙发上,透过玻璃门看着他俩亲热劲儿,觉得婆婆也没那么不可理喻了。她发现,婆婆身上带着跟雷振东如出一脉的朴实气质,这气质如此亲切,以至于她觉得婆婆就算观点跟自己不同,也应该不难沟通。她只是以自己的方式宠溺着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里可能也会包括自己。
想到这儿,她心里一阵感动。说到底,人和人究竟差别能有多大啊,不过都是肉体凡胎,心里藏的也都是俗情爱欲,就算脑子里的观念却有差别,也不是完全没有相通之处。但凡肯转换一下立场,或者调整眼光,其实都不难理解,也就不难相处了。你的光芒照进我的眼里,我的光芒也投向你心底,光线交融里,亮的地方只会更亮,暗的地方也会变亮,那光芒的交错,就是灵魂的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