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一家人正在客厅里,婆婆抱着孩子,晓佳给雷振东扶着凳子,雷振东站上面去装客厅里的灯。原来屋顶上只是一个旧灯泡,还是开发商留下来的呢,昏黄不明。
晓佳前几天从网上挑了个大圆灯,趁着雷振东在家装上去,客厅里立马亮堂了许多。
一家人坐在亮光里说笑着,有人敲门了,雷振东要去应门,晓佳摆摆手说:肯定是崔阿姨来找咱妈的,让咱妈去吧。
婆婆去开了门,果然是崔阿姨,只见她这会儿不似寻常艳丽如波斯菊,反倒哭丧着脸,一个眼大一个眼小的,连脸都是一半儿白,一半儿黄,平时的大红唇也蹭掉了,露出两片发白的柳叶唇,婆婆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崔阿姨拉着婆婆的胳膊,任她牵着自己在沙发上坐下,放声哭了起来:“你说说,我怎么这么晦气呢,也是搁一块儿过了好几年的了,原以为都交根交底儿了呢,谁知今儿就打了我一耙子。亏了我这么些年一碗饭一碗汤地伺候着他。”
婆婆惊诧地问:“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崔阿姨眼泪跟走珠似的,往下淌,脸上的妆全花了,黑红一片,她一边乱抹着,一边哭:“今儿我没啥事儿,就合计着去买点水果吧,正好老曹也要去呢,我俩寻思着,反正也是出趟门,干脆跑远点,去水果批发市场看看去。”
“结果一进大门,正撞见我那个挨千刀的,正领着个**人在游逛呢,我登时就气的半死。你也知,前几天我俩是吵了两句嘴,我那会儿一赌气跟他说分手了,其实就是想让他回去好好反思反思呢。”
“谁知道,偏偏就有个不要脸的插空儿钻进来了,你说,咋就恁贱呢?我气不过,一路撵了过去,拿一个水果筐就砸了他,那个挨千刀的呀,也不躲一躲,我气的没法儿,问他:这谁啊?你知他说个啥?”
雷振东低着头看手机,晓佳逗着孩儿,只有婆婆一脸的好奇,问:“说的啥?”
崔阿姨扯着嗓子嚎:“他说,新女朋友呦!你说,这不是分明要气死我么?一听这话,我这血压就蹭蹭蹭往上窜,头都是晕的。不过两天没搭理他,他就招腥惹臭的?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给他介绍的?还新女朋友,当着正经老婆的面儿,有这么说话的么?”
婆婆又问:“那后来呢?”
崔阿姨抹着眼泪,呜咽着说:“后来我就要去打那女的,那挨千刀的还护着她,旁边也有人支挡着,他就带着那骚娘们开车跑了。我也是失手了,碰翻了几筐水果,老板不依,非拉着我让我赔呢。”
婆婆紧张兮兮地问:“这可怎么办呢?”
崔阿姨一抹眼泪,恶狠狠地说:“我当时就跟老板撂了利索话,要赔可以,得找那个挨千刀的,我告诉他,去虞城学院找李清山,一顺儿连手机号都给了他。临走前儿,我琢磨着,不能太坑赔自个儿了,就又挑了几筐顶顶好的水果,让老板给我送到公交车上。你瞅瞅,下车搬的时候,我这胳膊都勒红了呢。”
说到这儿,崔阿姨突然止住了眼泪,扭头对晓佳说:“一会儿去我家拿水果啊,刚下来的水蜜桃,紫葡萄,甜的很呢。”晓佳只得点点头,雷振东还是假装看手机,不应一声。
崔阿姨转头对着婆婆,又哭了起来,晓佳赶紧说:“崔阿姨,你先跟我妈坐着,我去把孩儿放屋里啊,她想睡了。”崔阿姨点点头说去吧。
晓佳和雷振东赶紧起身进了主卧,关上了门。雷振东叹气:“这个崔阿姨,嗓门可真大,聒噪的头疼。”
晓佳撇嘴:“你只觉得吵啊,我才心烦呢,这崔阿姨明显是想让我帮她带话呢,可我哪儿带得了啊?!唉。”
雷振东一脸肃然,说:“她那桃子可没那么好吃的,你少插手这事儿,以后也少来往吧。”
晓佳撅噘嘴:“晚了,这门对门的,咱妈跟她这么热乎着呢。”
雷振东叹气:“真是碰见了个好邻居!”
晓佳却笑了:“咱们不搭理就好了,随便她们吵闹呗,来来往往不过就那几句闲话,我不搭腔,她也没法。”
雷振东还是一脸严肃:“这年头,真是谁也招惹不起。”
崔阿姨在客厅里唠叨了好大一回儿,哭哭说说,到十点才走。雷振东冲了个澡关了客厅的灯,又有人敲门,雷振东去开门,却是董舒,董舒笑呵呵地说:“走,吃宵夜去。”
雷振东说:“吃什么啊,大半夜的,还不去睡觉?”
董舒却大喊:“走吧,雷博士,在大地方混了一年,就请不动你了么?”
雷振东只得进屋跟晓佳交代了几句,跟董舒走了。
董舒开着车,雷振东坐旁边,说:“你这新婚小日子,幸福的很呢。”
董舒笑嘻嘻地说:“也就那样吧,混呗。”
雷振东笑了:“不错啦,还想啥呢?我现在是要啥没啥的。”
董舒却不笑了:“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吧,我觉得你也挺好的。”
雷振东愣了一下,也不说话了。俩人开到一处空旷处,有几家烧烤店路边排在一起,吆喝声四起,烟雾缭绕,跟仙境似的。
俩人在路边一处坐了下来,董舒一口气点了六个菜,雷振东拉住他说:“不够吃再点,多了浪费。”
董舒住了手,要了三杯啤酒说:“哥们,一会儿辛苦你开回去了哈,对了,你会开车吧?”
雷振东点点头,心里却有点发虚:他的驾照还是大学时考的,当时驾校对在校生优惠,一个人一千块钱的学费,雷振东用自己打工挣的钱报了名,如今拿到驾照已经有七年了,却从来没有摸过车。
可董舒一会儿工夫就灌了三杯酒了,也不让他,只是不停的喝,雷振东胃还没好,只叫了一瓶矿泉水陪着,心里默默回想驾校离学的那点儿东西。
董舒灌了个半饱,打着嗝儿说:“一年了,也没在一块儿好好吃饭了。”
雷振东点头,说他:“你慢点。”
董舒又说:“咋样儿?感觉咋样儿?”
雷振东苦笑:“还能咋样?没命地干呗。”
董舒点点头:“都不容易,来,我敬你!”说着,董舒又喝了两三杯,雷振东劝他:“你这快要小孩了,还喝酒。”
董舒干笑:“回去就戒!”两人吃着,还是没什么话。
过了一会儿,董舒付钱,从兜里掏出来车钥匙递给他,自个摇摇晃晃地起来了,雷振东也跟着起身,董舒先爬到副驾上,一言不发,半眯着眼,似睡非睡,雷振东慢慢发动车子,手心里攥着汗,二十码的速度慢悠悠地开着,把董舒送回了学校。自己又骑着单车回来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董舒也不知道在别扭啥呢。但他也没再往下想,他觉得,自己的生活还招架不住呢,一个人,有多大胃,就吃多少饭吧,其他的,都在思量范围之外。就算是朋友,也各有各的路要走,他不说,他就不问。倒是这深夜的小风儿,偷去了一天的燥热,让人心头得劲儿了一刻。
母亲在门口接了他,雷振东惊讶:“妈,你怎么还没睡呢?”母亲赶紧摇手,指指屋里,捏着嗓子说:“我给电车充电啊。”
雷振东看母亲又去开强电间的门,就拉住了她说:“妈,你别管了,咱不用这儿的。”说着从屋里扯出来一个插电板,把电冲上了,婆婆皱眉,雷振东笑着说:“妈,这省不了多少的,听我的就行。”
婆婆低声说:“你知道不?崔阿姨也是个命苦的人啊,男人死的早,就一个闺女,还嫁到国外去了,好不容易寻着这个人,俩人过了也有快十年了,也算老来伴儿了,竟然这么不靠谱?你看,能不能给她帮帮忙,出个主意也行啊。”
雷振东沉着脸说:“妈,这事儿你就别管了,咱们没那本事,管好自己就不错了。”母亲叹了口气进了侧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