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姒发现好像只有她在为这些事郁结。
一从徐老太太那里出来,她就看见桑叶子和道长夫人结伴坐在池塘边,手边放着一碗绿不拉叽的东西,她们在用那玩意儿染指甲,笑声直冲云霄,别提有多开心了。
虞姒走过去一看,黑乎乎鸡爪子似的手上染了一片绿油油,虞姒憋了一下没憋住,也笑了出来。
这季节凤仙、夕颜这类能染指甲的花连片叶子都没长,染不了指甲,桑叶子不知从哪找出来一种极易染色的草木,就暂时先拿它来用用,不过,如果凤仙花染上桑叶子的指甲,虞姒可能会联想到一头大水牛头上戴了朵红花,还不如绿色呢。
笑完了,虞姒也加入了把那碗看起来能毒死人的东西往指甲上糊的行列,道长夫人和桑叶子指甲上的汁液已经干了,虞姒坐在两人中间,一人抓着她一只手,帮她上色。
道长夫人不像道长,一看就是让人恨不得把他供起来,每日三炷香伺候着的世外高人,道长夫人是个很普通的妇人,脸颊微圆,笑起来带着长辈的可亲。
“你不伤心吗?”虞姒瞧着桑叶子帮她染指甲的笑模样,半点没有事情刚发生时的落寞影子了。
道长夫人因为生来不会说话,常充作聆听者,犹如一只长在墙角的蘑菇,没什么存在感。
“想通了就不伤心了我爹死了,给我留下一个娘,哪怕不是亲的,但总算有个家可回,”桑叶子一只指甲染完了,换了下一只,““我守护的是家人,不是她。”
她像是在演一出折子戏,戏里王氏是她的母亲,依照世俗习惯她应该对母亲好,于是她对王氏敬重有加,她敬重的不是王氏这个人,而是母亲这个身份。
王氏死了,她出戏了,没必要再为戏里神伤,只不过这出戏太过真实,白日里她照常过日子,晚上还沉浸在戏里,她爹和王氏的死状轮流入她梦来。
“哎呦,你掐我做什么?”桑叶子一把打掉虞姒的手。
正正经经说着话,虞姒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上手掐了一下桑叶子没有几两肉的脸颊,指甲上的绿意未干,染在了桑叶子的脸颊上。
“没想做什么,就想掐一下试试。”虞姒说。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她知道桑叶子向来想得明白,可她没想到桑叶子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虞姒掐了桑叶子一下,见她脸上露出属于她这个年纪的神情,虞姒才觉得放心。
她一颗心刚刚放下,脸上就被糊上了一层绿意,桑叶子把碗里剩下的全糊在了她脸上,端上碗笑着跑开了。
道长夫人在旁看两个小辈玩闹,笑得直不起腰来。
虞姒抹了把脸,没抹掉,反倒使绿意在脸上蔓延开来,她忍了忍,在心里默念不要跟小孩子计较。
主要是她跑不过桑叶子,计较了也没用。
徐老太太准许桑叶子留在她的清修地,不是白留的,她要的是桑叶子那天赋异禀的手艺,桑叶子根本没法下山,一出现在人前,说不齐就会被架上断头台,她只能留在山上等到她身形长开,这相当于变相和徐老太太签了近十年的卖身契。
而且桑叶子做饭挺好吃的,尤其是肉,一点雀肉能给你做出满汉全席的味道出来。
知道桑叶子在山上的人不少有六个,徐老太太和谢嬷嬷,道长和道长夫人,徐芽儿和虞姒,其中四个至少有六七年没下过山了,他们把山顶当成桃花源,不愿外人进来给这里沾上红尘气。
望月和上弦留在了香客住的厢房里,上弦还不知道这件事,对望月则是说,桑叶子已经被送出越州,不会回来了。
能少一个人看见桑叶子就少一个。
这意味着晚上没什么下人伺候,虞姒也不用受望月管束。
用了晚膳,虞姒脱了鞋袜,仰躺在地上,双脚泡在溪水里,看着高远的天空。
“你不冷吗?”桑叶子坐到她身边,山上流下来的水多半是冬天的冰雪化开来的,就算是这几天开始真正走向春暖,水还是沁凉的,大晚上掬一把水,都会打个寒颤。
“我热。”虞姒转了一下脖子看向桑叶子,她躺着,桑叶子坐着,从她这个方向看过去,能看到桑叶子尖削的下巴。
桑叶子摸了一下她的手,比水凉多了,“你在说笑吗?”
一片温热覆在虞姒的手上,虞姒才惊觉自己的手那么凉,她沉思了一下,依然说:“我真的热。”
随着冬天的尾巴悄悄随着太阳一块下山,虞姒有时候会感觉自己身处在火炉里,但她身上没有一滴汗,甚至凉的像冰。
虞姒说了两遍她热,桑叶子也不好硬说她不热,桑叶子与她并排躺下来,看天。
“呀,扫帚星。”虞姒指着天际一道很快消失了的,很细微的划痕,说道。
桑叶子没她那么少见多怪,“那算不上扫帚星,它太小了,只能算是使星,你一晚上不睡能见到很多。”
星星划过,有尾迹而较小者,称为使星。
“是吗?”虞姒不是很在意,“都说见到了扫把星会倒霉,不见到也好。”
桑叶子没把注意多放在星星上面,她对虞姒说:“你为什么帮我?”
桑叶子想了这个问题想了很久,徐老太太收留她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徐满正与她看似玩得好,可不过是泛泛之交,平时互相吵两句嘴,再多就没有了,她敢很肯定的说,徐满正到现在都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关心她去哪了。
虞姒从前跟着她,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对乡下野丫头下河摸鱼,上树打雀感到新奇,真论起来,她们不过几面之缘,没道理在事情没明朗前这么相信她。
桑叶子想了很多,虞姒却昏昏欲睡,她打了个哈切,说:“投缘嘛。”
停顿了一下,虞姒似乎也觉得她这个答案太过敷衍,又说了一句,“听过许仙与白娘子吗?说不准是你上辈子帮过我,我来报恩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