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过后,芒种即至,光线日趋热烈,虞姒窝在屋里背阴的地方,伴着可算得上响亮的蝉鸣声昏昏欲睡。
意识朦胧中虞姒感觉自己好像走在了一条道上,她的眼前是黑的,幸而有人在她前方为她拿了一只灯笼,替她照亮脚下的路。
虞姒糊里糊涂地跟着这点光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想起了桑叶子在她身边耳提面命,叫她不要轻易被人骗走的话。
灯笼在微微摇晃,似在催促虞姒加快跟上。
虞姒没动,提着灯笼的人仿佛发现了她的不寻常,没有多加停留,马上离开了。
随着灯笼的微光渐行渐远,两边的漆黑缓缓褪去,如同沾了水的墨汁在纸上晕染开来,深夜的天色变成了日暮黄昏。
残阳凄艳,路两边成片的花海在艳色间摇曳生姿。
虞姒明白了,她回到了黄泉路。
花叶生生相错的彼岸照红了整条路,虞姒站在血色的路上,突然感觉脚下有了灼烧感,在催促她快点前行。
她像是站在了火刑架上。
虞姒没动,要让桑叶子知道,她在不认识的地方乱跑,她会被骂的。
艳丽的花朵似是催促得烦了,打算吓一吓她,茎叶依次分开,露出半埋在土里,被根缠绕裂开的森森白骨。
裂开了的头骨在看虞姒,空洞的眼睛里塞满了根茎。
虞姒……
虞姒盘腿坐了下来,与那头骨面对面,两双大眼对着看,看不出有一丝一毫的惊慌。
不知道她这个梦什么时候会醒?
虞姒想。
两边彼岸被虞姒这动作给弄傻了,茎叶相互交错似在窃窃私语。
过了好一段时间,虞姒几乎要在梦里睡着了,眼前一晃,她转瞬就换了一个地方。
她不去就水,水自来就她。
她坐的黄泉路变成了摆渡船,摆渡人站在船首摇桨,虞姒坐在船尾看他的背影。
血黄色的河水拍打着小舟,众多投胎不能的孤魂野鬼拼命想扒上船来,有一只白骨手甚至触碰到了虞姒的裙摆边。
虞姒一下站起,裙摆擦过白骨的指尖,白骨手瞬间被其他挤上来的野鬼给吞噬了。
黄泉路有彼岸花,奈何桥有孟婆汤,忘川河有三生石,长久地呆在不见天日的地府太寂寞,没有东西会想要孤孤单单一个人。
虞姒忽地站起,使摆渡船摇了两下,站在船头的摆渡人回头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责怪她的莽撞。
摆渡人,没有脸。
虞姒是第二次见摆渡人了,她没有过多的诧异,她在看忘川河边的三生石,她的三生石。
别人的三生石刻得是此生挚爱,来生至念,唯她不一样,她刻的是:
兵以弥兵,战以止战。
两行字竖在上面,配上三生石上原有的横在那里的“早登彼岸”四个大字,活像副不走寻常路的对联。
看得好笑,虞姒却没能笑出声,她头疼欲裂,脑袋里闪过了某些她遗忘了好久好久的画面。
头发花白的她蹲在石前,手拿凿子在把她心中所念一点一点凿上去,叫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忘。
她的头跟着她手中的凿子在一下一下点着,死前她的脖子被埋在雪里的利器割开了一半,死后她保持了死时的模样。
摆渡人的船停在岸边,在等她刻完,了却今生的最后一点执念,载她去喝孟婆汤。
死后不会流血,也可能感觉不到疼了,虞姒刻完八字,手上的肉都让凿子磨下来了一层。
大概凿出来的字和写在纸上的字是不大一样的,她一向软得像棉花的字竟是有了些锋芒。
虞姒向没有脸的摆渡人嫣然一笑,她年华不再,鲜血凝固的脸上出现了属于她豆蔻韶华年纪的天真,她拔腿往忘川河里跳去。
她在腥风血河里翻滚,她在往黄泉路上游。
“你找到他的尸骨了吗?”
“你找到他的魂魄了吗?”
“他那么重的杀孽,你不怕他被万鬼分食吗?”
万鬼在她耳边齐鸣,在啃食她的魂魄。
“我不怕。”虞姒看不见忘川的尽头,“你们能啃食掉我吗?你们留得下我吗?你们既然连我都留不下,何谈去留下他?”
虞姒奋力地向前游,她看见了忘川河的河岸。
“他可是能斩万物的武将啊!”
“你们怎么敢留下他!”
虞姒抓住了忘川河的河畔,万鬼齐齐在把她向下拉,他们生生世世都在这血黄色的河里不得超生,怎能容许有魂能爬上岸。
“留下来吧。”
“留下来陪我们吧……”
“我不!”
虞姒卯足了劲往上爬,她带着一副骨头架子从忘川河里爬了上来,关节处还留有些残肉。
多余的都被孤魂野鬼啃食干净了。
骨头架子摇摇晃晃走回了黄泉路,两边的彼岸见她又回来了,纷纷向后靠,好像这副孤零零的骨头架子是什么凶神恶煞的东西。
虞姒死后见到的第一个像人的东西不是黑白无常,是个女子
一个在阳间,却能看见阴间人的女子,女子套着件薄如蝉翼的轻纱站在凛凛寒风里,手臂一扬,薄纱在手肘上滑下,堆在手臂的骨节上,露出一个火烙下的疤。
“你死的太早了。”那个女子对虞姒说:“他生于战场,死于战场,他的断刀埋在了尸骨之下,被茫茫大雪覆盖,他注定被他的杀孽所束缚,永生永世不得离开,不得轮回。”
“你怎么还没有把他带回来就死了呢?”
虞姒的半个魂魄离开了身体,半个魂魄却还嵌在身体里,不能离开,她的喉咙被割破了,说不出话。
黑白无常拖着锁链的叮当声走近了,那个女子对虞姒娇俏地笑说道:
“记得,要带他回来。”
我要去…
带他回来…
骨头架子跨出鬼门关,刹那间,活死人,肉白骨,她回到了十二岁的年纪。
天地转换,虞姒回到了阳世,猝不及防地和道长来了个脸贴脸。
道长神情不变,仿佛眼前没有她这个人。
虞姒眼睛下瞟,艳阳下的她没有影子。
道长往她的方向跨了一步,就要穿过她了,却调转了脚步,从另一个方向上去了。
“伴蓝大夫废寝,想得药方;苏省兄弟舍身,甘愿试药;而徐家的表姑娘悯怀众生,愿做药人,老道在此谢三人之大恩,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下面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跪下,齐声高喊,堪比万鬼齐鸣。
飘在空中的虞姒俯视这壮观的场面,一脸呆滞。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