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她本来就是个哑巴。
黑白无常勾走人魂前都会给将死之人一段回光返照,供他们多记住这人世间一点,苏省也不例外。
他混沌间回了人世,半只脚踏在鬼门关里,听得照泠一句:“吃了,你会…死的。”
“再过三日,我也是要死的。”伴蓝说。
苏省骤然惊醒,离家出走多日的力气一下回来了,他被红疹挤肿了的眼睛睁开了一跳缝,迷糊间他看见了两个瓷瓶。
背对着他的伴蓝没有发现他的异动,面对着他的照泠朝他轻轻晃了晃瓷瓶,笑容刺目。
只听到伴蓝吃了会死的苏省一个鲤鱼打挺,连滚带爬地扑到了伴蓝面前,意图去抢照泠手中的瓷瓶。
照泠生得圆润,一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和蔼样子,手指却意外的灵活,手指一挑,苏省眼看就要拿到的两个瓷瓶少了一个。
伴蓝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她看着苏省如饿狼吞食把瓷瓶里的药丸吃了下去,没反应过来。
苏省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药丸,还想去抢照泠手中的另一个瓷瓶。
照泠手掌一转,瓷瓶平白消失在了空中,苏省生了病的脑子被照泠灵活的手指弄得更加昏沉,因回光返照而提着的一口气懈怠了,苏省体力不支,倒了下去。
伴蓝睁大了眼,手忙脚乱去扶他,被他拖着半跪在了地上。
照泠看着怀里搂着苏省的伴蓝半跪在地,没有想去帮她的意思,照泠将手指轻轻放在唇上,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许是今晚的夜色太撩人,照泠放下手指,转头离开的一瞬间,眼角波光流转,伴蓝居然在那张圆圆的乏善可陈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媚惑。
夜晚很长,长到苏省可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夜晚很短,短到伴蓝眨眼就看见露水消逝在晨色的微光中。
门外有三两的人结伴走过,微风拂过吹进来一些听不清楚,细小的议论声。
伴蓝一个人抱着苏省给他换了间无人打扰的屋子,距苏省吃了药丸已过了两夜一天了,还有两日她说的半月之期就要到了,她没有像前几日一般废寝忘食地翻书寻找解决之法,而是守在苏省身边,引来了不少人的议论。
伴蓝为苏省把好脉象,将他的手放回了被子里,她如照泠所愿,没有说出前日晚上的事,她静静地坐在一边,照泠和苏省为她做了选择,她不能成为试药的当事者,只能成为等待药效成果的等待者。
静下心来等待的十几个时辰,伴蓝发觉这些日子她像是鬼迷了心窍,为自己定下的半月之期所束缚。
她定下半月之期的初衷是为了安抚人心,却让自己的心变得躁动了,连有人特地在她桌上摊开了一本书都没有多加怀疑,而她看完之后更没有把这本明显不是,却记载着虫疫的书带走。
那本书好像把伴蓝多日来提着的气抽走了,她不怀疑道长夫人给她看的书是假的,她好歹打小是看着药罐子长大的,长年浸淫在药香医术里,对医术药材有一种莫名的直觉。
她直觉这书上写的是真的。
日过树梢,透过枝条的阴影打在伴蓝的脸上,伴蓝盯着树梢上的一片,双眼慢慢无神,前些日子她想得太多,期限的最后几天她不想想了。
所幸有道长相助,她的初衷已经实现了。
无神的双眼边缘走进了两个在拉扯的黑色,聚拢了伴蓝的视线。
“娘你别……”树下,一个大汉想扯住他身前的老妇人,手伸了伸,抓了个空。
老妇人袖子一甩,竖眉厉声道:“你别管!你不要你儿子的命,我还要我孙子的命呢!”
伴蓝穿过枝叶的缝隙看她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神色未动。
老妇人走到伴蓝的门前,稍稍吸了一口气,气沉丹田,“伴…”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老妇人欲拍上门的手收力不及,直直地向门里跌。
伴蓝的右手靠在门上,左手伸向前,扶了一把老妇人。
伴蓝平日采药捣药都干,没事还和她师父孙大夫两个人练练五禽戏和太极,懂点四两拨千斤的诀窍,手劲比不上一般男子,却也不算小,扶一个要摔不摔的老妇人还是可以的。
老妇人兜兜地转了半圈,堪堪站稳。
“老人家您有什么事吗?”伴蓝半垂下眼睛,显得低眉顺眼。
“伴蓝大夫您的药方想的怎么样了?”老妇人拉长了脖子在向里望,“老婆子知道还有两三日才到半个月,可…”
话说一半,老妇人抹起了泪,“我的小孙子快熬不住了啊!”低声抹泪变成了嚎啕大哭,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可怜我的媳妇就这么走了,我的孙子再熬不住是要我老婆子的命啊。”
哭声哀恸,闻者为之流泪。
“娘…”魁梧的汉子面色血红地上来去拉老妇人,没拉动,老妇人重重地坐在地上,哭声更大了。
伴蓝面色木然,听任老妇人在她眼前哭喊撒泼。
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姑娘,她也想不顾一切地大哭,大闹,大喊:
“没救了,没有药方,没有生路,一切都是假的!假的!死吧,全部人都一起死吧!”
可她还是个大夫,是个救人的大夫。
伴蓝无意识地把头转向了躺在床上的苏省,正巧老妇人哭累了,歇了一下子,看见了她的动作。
“哎呀。”老妇人的哭声更大了,“大夫您行行好吧,救救我的孙子吧,我就这一个孙子,您家里那个生了病,不能丢下了我们啊!”
“娘你在说什么?”大汉几欲捂上老妇人的嘴,却也不敢用多大的力。
老妇人一把推开他,“我说错了吗?我的孙子啊,我的孙子……”
这是在说苏省和伴蓝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
伴蓝感觉自己胸闷得喘不上气,她是一个大夫,她无法去苛责一个关心孙子的老妇人。
“咣。”屋里的重物落地声压过了老妇人的哭喊,伴蓝回头看去,苏省半个身子倒在了床下,活像个倒栽的葱。
伴蓝急忙回去扶起他,苏省靠在伴蓝怀里,顶着满脸红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她放屁!”
粗俗的话配上这张脸,颇让人发笑。
伴蓝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欢喜苏省能说出话来了,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苏省蓦然在她怀中滑落,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苏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