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过来看的人多了,虞姒忍过撞到脑袋产生的眩晕,坐到了药橱后面的后堂,桑叶子拿钱袋子缴完钱,在外间上药,边上药边瞪着被人围上的同村人,并让人去徐家捎个口信。
虞姒半迷糊地搭着眼,这次磕的比她上次狠,磕的她想睡觉。
她的三魂七魄似是又被一劈为二了,一半留在体内,替她留心现今事,一半神游天外,带她寻往前尘情。
越州一到夏日屋里席子烫得人睡不着了,城西城北地广田多,田前常有人会把席子拉出来,轻晃着扇子,听着各式各样的虫鸣,悠悠入睡。
齐桡走过杂草丛生的荒芜地,纵横交错的灌木划过他用绳系紧了的袖口,今年的虫疫作怪,土地荒凉,虫鸣声少得可怜。
各式各样的虫鸣声不见了,还不如城东城南的蝉鸣声来得响亮。
天际参宿的四星明亮,为人指明南北,月光并不显眼,仅凭星光,勉强能看清五指,齐桡朝北前行,一脚踏入湿地,污泥瞬间淹没了他的整只脚,好在他另一只脚踩在硬地上。
齐桡弃了鞋,跌坐在地上,鞋咕噜咕噜地被冒着气泡的湿地吞噬了进去。
是沼泽。
虞姒飘在三道岔路口前,脚尖自然垂下,三道岔路口和她身后的路看过去一样通向不知何方向的黑暗。
她半眯的眼一睁开,魂就在这儿,让她选择了。
虞姒没有实体,找不到落脚地,在三道岔路口前飘来飘去,她不喜欢择二其一的选择,何况现在是让她择四其一。
哪条路都是黑的,哪条路她都不想选。
虞姒飘的太欢快,没注意她身后黑黢黢的路走出来一个泥做的人。
温热的泥水落在了虞姒的魂上,魂魄在一刹那间被拉到极大,又在一瞬间回归了原样。
地上溅满了泥点子。
虞姒在被拉扯的霎那是没有感觉的,是故泥人出凭空跳到她面前的,她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泥人。
女娲最初捏的泥人就是这样的吗?
虞姒在脑子里没有边际的想。
泥人站在虞姒开始站的地方,抬起头,脸上的泥泞滑落,露出原来的肌理。
表姐夫……
齐桡站在三岔口前,手指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走进了靠左一边的岔口,虞姒急忙跟了上去。
虞姒能这么果断跟上去的理由,在这里看见齐桡是一个,第二个,是她突然意识到她一个什么都碰不到的魂魄,三条岔路口中间隔着的墙对她没有半点用处。
三条路对她来说,等同于一条路,她随时可以按心意飘到隔壁去。
在路口看路和走到路里头看路,没什么多大差别,皆是一片黑。
齐桡是个温润公子,待人接物如拂面春风,带着柔和的书生气,但那是对外人,他的骨子里还是时刻在预备与天斗的农户,他相信不破不立,相信置之死地而后生。
数十日前,大雨过后,姚太守还在命人去如何防疫病,齐桡的桌上多出了一张字条。
城北,虫疫,祥瑞。
下面附赠了一张越州城北的地形图,图上有一个位置用鲜亮的朱砂点了出来,写上了一个“生”字,十分醒目。
第二天早上,下人来报,说昨天晚上徐家表姑娘犯了心疾,徐家大爷连夜带她上了道观。
没过上多少日子,城北虫疫像是被挤压到了一个顶点,一下子爆发出来,令人猝不及防。
越州虫疫来得蹊跷,齐桡不是姚太守,不会抓住一根稻草就死拽着不放,他没着急忙慌的顺着字条下画出来的地形图去找。
那时城北虫疫横生,谁进去谁傻。
待到虫疫平复,研出了解药,他才按图上往此一观,齐桡惜命,可若说他真惜命,他却能把整个人往沼泽里浸,来寻一个可能是戏耍于他的生路。
地上数十日前的大雨早被日渐炎热的温度蒸发干净了,地下却还残留着被大水漫过的痕迹,阴暗潮湿。
齐桡看不清路,手上没有倚杖供他探路,身上带的火折子在下沼泽时被淹了,他小心翼翼地探两下,走一步,走的很慢,他脸上身上的泥已在漫长的时间里干涸了,贴在他的肌理上,仿佛要把他塑成一尊石像,或是变成一堆土块。
虞姒跟的无聊,又不敢越过齐桡,自己向前飘去。
她虽沦为半个鬼,却没有得到能在黑暗里视物的能力,也没有改掉怕黑的破毛病,跟在齐桡身后,起码能听到活人喘气的声音,让她的心里有些安慰。
她做不到一个人走完这条路,就在齐桡身后观察起了他们在走的这条路,她飘过去靠近了看,勉强能看出许名堂。
齐桡知道他在沼泽之下,虞姒却不知道,她虚虚摸着石壁,紧皱眉心,似是沉思在胸。
实际上,她什么都没看出来。
她离石壁靠得近了些,突出来的一块小石子在她手心穿过,她什么都摸不到,什么也感受不出来,真能摸到了,她也不敢去摸。
齐桡说不明白沼泽底下的洞穴是人为还是天然形成的,说是人为,他凭借石缝漏下来的光一路走来,看见的,摸到的,皆没有人工凿刻的痕迹,说是自个儿形成的,那老天爷不愧是天下最好的匠人。
假若有光能为他照亮些便好了。
这个念头在齐桡的脑子里像一阵烟般掠过,没来得及凝聚成形,就唰地一下实现了。
虞姒的手虚覆在墙上,在上面没有目的地滑过来滑过去,蓦地她触碰到了一块实体。
虞姒靠近去看,在一片漆黑中,一块白色的窠巢是极为显眼,但它只有指甲盖大小,不凑近了看还还真看不见,发现了它的虞姒手上没事干,下意识地去捏了捏。
四肢百骸里一股暖洋洋的力量被抽走,送到了指尖,传递进了白色的窠巢中。
白色的窠巢被点燃,蓝绿色的火光转眼照亮了整条道路。
有火无焰,火呈蓝绿,乃是鬼火,且甚喜随生人走动。
闹…闹鬼了?!
虞姒急忙收回手,惊疑不定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