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的壁上无数白色的窠巢燃上了蓝绿色的火焰,映照出了周围道道向下流却在半当中干掉了的水流。
壁面上最上头,水流铺了开来,继而再往下流。
虞姒把自己飘得高了些,细看那些水流的形状,觉得哪里怪怪的。
桑叶子浇杏树用的是细长的竹管子,专挑细长新鲜有韧性的竹管,将里面打通,一端放溪水里灌上水,一端朝向花树,用手指捂住竹管大半个出水口,让水从缝隙里滋出来。
这样可以控制水流的大小,不会让水伤了新开的花。
虞姒看壁上的水痕与那不用手指捂住,竹管子浇出来的水是一模一样。
如同是有人……在刻意冲洗这个洞穴。
鬼火乍然亮起,齐桡无法控制地闭了一下眼,等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扣掉了凝在脖子上的泥块,泥块凝在脖子上变成了土坷垃,硌得他难受。
虞姒看见的是壁上的水流,齐桡注意到的却是覆在壁上白色的窠巢。
蓝绿色的火焰包裹着如雪团子一般圆润小巧像团棉花的窠巢,雪团子里面则裹着黑色的虫卵,大多是未成形的,有小部分已分化出了半个身子,齐桡就是靠这些小部分分辨出来的。
好奇心作祟的虞姒也同齐桡一起在看,不晓得是不是她的错觉,雪团子里面的分化了半边身子的虫卵仿佛是感受到她的靠近,在微微蠕动。
虞姒捏过窠巢的指尖无法抑制地颤动,一阵恶心堵在了嗓子眼,她终是没有忍住,干呕了起来。
一个没有五脏六腑的魂魄,再呕也呕不出来什么。
齐桡在她干呕时猛地朝后退了一步,虞姒急忙飘开,差点撞上她了。
齐桡原先站在的地上一样燃起了蓝绿色的火焰,他们的四周稀疏散落着白色窠巢,一人一鬼的眼神望过去,火焰纷纷燃起。
虞姒忍不住把自己往空中升了升,幸好她魂在这里,不是人,能飘起来,否则她能自己把自己逼疯了。
人已进来了,走到这份上,是不可能在退下去的。
齐桡继续向前走,视周围的古怪离奇于无物,神鬼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相比鬼神,他更忌惮人心。
齐桡有个说不上是青梅竹马的青梅,和齐家是门对门,与徐芽儿是截然不同的性子,听到别人在背后说她小话,她能当场挤兑得人没有容身之地。
平启四年的卫家叛国案牵连甚广,齐家对门的那户人家是第一批被杀的鸡,平启四年的冬夜,那时宵禁还未取缔,万籁刚刚静下,火光就冲破了天空。
哭喊声未起,鲜血一路渗进他们家的墙缝里,染透了沉积的冰雪。
他站在厨房里,看角落里连同篮子一块被扔掉的樱桃,个个鲜红滚圆。
樱桃是对门送来的。
对门是齐家告发的。
齐桡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白色的窠巢越来越多,石壁像是被窠巢吸收压榨完了,变得越来越薄,出了一个个小洞,小洞连起来变成了大洞。
虞姒看着那些洞,第一次飘到了齐桡的前面回过身来看,最初开始的三条岔路随着壁上洞的扩大,变成了一条。
所以说,她不管选了哪一条,最后走到的终点都是相同的。
白色的窠巢蔓延在石壁上,像茧,将人重重裹住,不得脱困,虞姒一个鬼都不想在飘进去了,太压抑了,压抑得她透不过气。
可齐桡还在前行,虞姒看她的表姐夫踩在白色的窠巢上,无端想起了一种叫做黑寡妇的蜘蛛,不知道这种蜘蛛在吃掉它的丈夫,它的猎物时是不是也会吐丝织网。
齐桡过目不忘,凡是他扫过一眼的东西,刻骨的,琐碎的,过上五年、十年他都不会忘,他会一直记得,一直带到棺材里去。
当他一踏入书房,去掉刻意放在桌上的字条,他一眼就看到了他的书架上多出来的一本书。
如果说他愿意走过来一探究竟的原因是那张字条,那么支撑他在这个鬼地方走下去的理由就是那本书,并且越走越坚定。
白窠铺天盖地地愈发多了,齐桡加快了脚步,几乎快要跑起来了,虞姒一时没留意他,落下了一大截距离。
她慌慌张张地跟上,没注意到火焰在她飘过的一霎间变得更加明亮了。
她完全忘记了,鬼火是怎么燃起来的了。
虞姒感觉齐桡似乎是发现了她的存在,想把她甩在半道上,她就要跟不上齐桡的速度了。
虞姒飘得没力气了,自暴自弃地停在了原地,看齐桡边跑衣衫边往下抖土坷垃的身影。
原来飘着比跑更累。
虞姒瞪着脚下的白窠,飘着累死和躺下去被虫卵恶心死,两者之间,她哪个都不想选。
道路是笔直的,齐桡始终没有脱离虞姒的视线范围,她力竭的最后一刻,抬眼看向了齐桡。
原来她的表姐夫只穿了一只鞋。
迷糊的重影中,齐桡停下了,然后拿起了什么……
看样子,像是本书。
虞姒的眼一闭再睁,漫天的白窠不见了,落入眼里的是一块糊满了绿色草药的红色伤疤。
大红大绿,大俗大雅。
红配绿果真是亘古不变的好搭配。
桑叶子正在为虞姒搭毯子,侧脸的擦伤已上了药。
“多睡会儿,徐家来人了,事情不用你多管。”
虞姒的神色倦懒,没什么精气神,连根头发丝都透露出蔫蔫的气息来,桑叶子看着心疼,对她轻声哄道。
“嗯。”虞姒鼻子发出一声哼唧,她魂归了,把累也一块带回来了,偏生累了她也不肯休息,偏要拉着桑叶子讲话,“我跟你讲,我有个秘密要同你讲。”
“嗯,你讲。”
“我的魂魄出窍去到了一个洞穴,那里写着你的生辰八字,前世未来。”
虞姒说着说着,见桑叶子在看大夫开的药方,没功夫搭理她,为吸引桑叶子的注意,嘴上又开始胡言乱语了。
“嗯嗯,上面写着什么?”
“你别不信,我还见到了我的表姐夫。”
看虞姒越说越没度,桑叶子的眼皮勉强撩起,施舍给她一个眼神,“啧,你现在记性挺好啊,人都能认出来了。”
桑叶子当虞姒是摔坏了脑子,顺口敷衍她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虞姒想起了齐桡那副浑身泥水的尊容。
平常见过两回的人从她眼前走过,她都认不出来,这下她能一眼认出齐桡……
那可真是撞了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