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窗紧闭,除了阳光,没有一丝风能漏进来。
桌上由镇纸压着合上的书突然无风自动,白玉做的镇纸摔在地上摔成了两截。
书页接连翻过去,里面没有字,只有画。
第一页,白窠遍生的地方,糊满了泥的人拿起了书,一个几近透明的鬼魂飘在远处在看他。
第二页,鬼魂跟在泥人身后,按亮了壁上的火焰,璧上仅有零星的白窠。
第三页,泥人穿过鬼魂的魂体,站在了岔路口前。
第四页则分成了两半,一半画着一个男人跌坐在地上,望着眼前黑得看不清的土地,一半画着鬼魂伫立在岔路口前。
这分明是齐桡进入洞穴后从结束到开头的景象。
齐桡推开门,合上了正在翻页的书,捡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镇纸。
倒盖过来的书没了手的压制,又从尾向头开始翻了。
从头到尾,故事是倒的,从尾向头,故事便是正的了。
尾部翻开的第一页便是一幅春宫图。
人首蛇身的女子拥住同是人首蛇身的男子陷在一块洁白巨大似软肉般的东西里。
两条拥有漂亮花纹的尾巴缠绕在一起,翻滚出一场的活色生香。
女子的下巴搁在男子的肩膀上,似是要冲破书页,在对看书的人轻轻微笑。
接下来女子怀孕、生产、孵化,孵出来的小人蛇挤成一堆,在啃食白色状的软肉。
小人蛇渐多,密密麻麻地堆成一座小山,软肉却不见少。
下一页,天崩地裂,天边裂开的大口子漫灌下倾盆的洪水,水灌进其中,冲刷掉了一切,冲刷出了一个洞穴。
万物寂灭。
千年过去,时过境迁,寂灭的洞府复苏了新的生机,无人打扰的幽深洞穴成了奇珍异草的秘密桃源,天下凡有珍宝出世,必有异兽相随。
一个围裹着草叶兽皮的男人赤足踏进了洞府,无数猛禽异兽冒出头来在观察他,光亮扯出男人的影子。
他的影子没有脚,有的是一条长而圆滑的尾巴。
下一页……就没有下一页了。
一本书中间被撕掉了半本,间隔的距离过大,撕掉剩下的书页太多,书页卷了一下,没能成功翻过去,只好躺平,被齐桡按了个正着。
“厨娘说腌菜缸子的角被磕掉了一块,找什么东西去垫一垫呢。”齐桡状似无意地说道,手下微蜷还想打个卷的书页消停了。
这本书记录了前因与后果,留下中间大段的空白供人猜想,经历完后果的齐桡再回头来看这本书,没有常人会觉得的背后有人偷窥汗毛倒立的悚然感,他轻笑一声,把书塞回它最初出现的书架子的位置上。
“大人,太守大人已到大堂等着了。”随从止步廊下,候在门外说道。
“好。”
齐桡将桌上断成两截的镇纸拼在一块,甩袖出了门,随从站在门口看过去望了一眼,镇纸好好地躺在原处,好像它没有碎般。
“折宁兄。”姚太守余光瞥见齐桡走过来,急切地迎了上去,“祥瑞的事……”
年逾不惑的姚太守是个没有主心骨的人,读书考功名时听他娘的,成了亲他娘没了,听他媳妇的,做官平日里遇上李四家在炖老母鸡,正巧隔壁张三家丢了只鸡的官司他是听这边讲得有道理,那边讲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两边为难,这种小官司,他能和人掰扯上半个月。
小事是这样,遇上大事更不用说,拉住了齐桡他是绝不会放手的。
“太守放心,我已写了折子呈上去了。”姚太守想拉近和齐桡的关系,和他称兄道弟,齐桡却不见得领情,“祥瑞埋在地底多年,得地下阴寒气蕴养多年,现是夏至,乃是暑气最旺的时节,道家讲阴阳调和,祥瑞需供于城南向阳太阳最是旺盛处,过了这炎热暑气,才可上路。”
“好好。”姚太守没听懂齐桡说的后半段话是什么意思,但一听就好有道理,说好总没错。
“下官呈予圣上的折子是如此写的。”齐桡没指望姚太守能听懂,解释道:“太守任期将至了吧,南出祥瑞得长生,圣上必定会派人前来迎祥瑞回京,过上一月,无人再会受虫疫侵扰,而虫疫与祥瑞如此之大的事,太守应是与我们一同回京述职。”
“是,多亏折宁兄的倾囊相助,救百姓于水火,此次年末考绩是能写个优上去了。”
夫妻同体,虫疫期间徐芽儿包括徐家做的事,算得功劳,齐桡能分一半出去。
谁叫徐家在官场上能攀上最近的亲戚是齐桡。
“除却年末考绩,大人不做他想吗?长生祥瑞这般重要的东西,您想圣上会让谁来迎?”
齐桡在循循诱导姚太守,在拓宽打开姚太守局限于年末考绩的眼光。
“您是说釉白公子?可长生……当今是疼爱釉白公子……”
平启帝的子嗣多夭折,到了快花甲的年纪才留下了两个儿子,分别行五和行八,小的那个因生母遭到圣上厌弃,连带小儿也不得宠。
五皇子则得尽宠爱,取名瑜生,取字釉白,意为美玉无瑕,世称釉白公子。
帝王家没有手足情,亦少了父子情,做皇帝老子将要得到长生之法,能罢住帝位永生永世,首当其冲要防的必须是下一任皇帝,他的儿子。平启帝没防着他的儿子就不错了,怎还会让他去接触长生术。
别说,姚太守的脑子不用在正途上,转得就快了。
“太守您信我。”齐桡在姚太守的话音中缓慢摇头,“天下昌明,圣上圣明,釉白公子贤德,由釉白公子迎祥瑞上京依承陛下的信念,能保的天下更为安宁繁荣。”
齐桡的话听起来冠冕堂皇得有些假,姚太守在他的摇头里,在他的眼神里想到了在盛京听到的某些不可考的秘辛往事。
姚太守没遮拦的话将要冲出口,齐桡及时堵住了他的话头,“太守辗转地方多年,通晓民生,与釉白公子一道回京,正好能为其介绍各地风土人情。”
虚头巴脑的话讲完,齐桡把茶盏推向姚太守,“太守在地方厚积多年,是到了薄发的时候了。”
茶盖盖得很稳,没有漏出一滴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