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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2002初到伊朗

2002年的冬天,我身处伊朗,那是我最绝望的一天。我依然清晰的记得,又冷又硬的风卷着加兹温市特有的砂石无情的打在我不知所措的脸上,当我穿着一双借来的塑料拖鞋焦急的在语言学院留学生宿舍的每一个角落里找寻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我不得不接受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我的钱包不见了。里面有我一个月的生活费,一张大学的饭卡和我的暂住证。钱倒是次要的,可怕的是饭卡和暂住证的遗失,意味着我要花上三个月时间来补办。在此期间我将无法便宜而快捷的学校食堂,取而代之的是我要花大量的时间去一公里的外的市场购买价格昂贵的原料并且自己烹饪它们,而在短短的午间休息时间内完成这一切根本不可能。但最致命的还不止这些,我的棉拖鞋也在我的房门口悄无声息的人间蒸发了,也许对于那个拿走他的家伙这只不过是一双中国生产的质优价廉的棉拖鞋,但对于我而言,它却有着非同一般的含义,母亲亲手把它放进我行囊里时一遍又一遍的嘱咐我要在冬天到来时换上它的情景常常出现在我仿若隔世的梦境里,上面绣着我的小名—阳,母亲说,这样的话,捡到它的好心人就会把它送还给我,可现在,在我最希望它给我带来一丝慰籍的时候,它也许正穿在某个“好心人”的脚上,永远也不会来温暖我了。异国他乡的生活很艰难,我渐渐看透了人情冷暖,大家大都是自扫门前雪,在我的几个中国室友听说了我不幸的遭遇以后,他们只是简单的安慰了几句,就开始陆续地向开往食堂的公车赶去。寒冷和饥饿折磨着我,令我不由自主地迈开冻僵的双脚,梦游一样的穿行在凛冽的风沙和灰蒙蒙的天色里,不知不觉地,我来到了公车站。一辆公车在破旧的站牌前停了下来,司机隔着冰冷的车窗看了一眼,发现除了在风中萧瑟颤抖,形似乞丐的我之外并没有其他的乘客,竟没有打开车门,便默默的开走了。我的手在口袋里神经质的摸索着希望找到什么,结果只发现了半盒火柴盒一根皱巴巴的香烟,此时此刻我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我甚至没有200里亚尔来购买车票。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香烟,在这个无奈的时刻,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想办法消磨掉那哪怕多一秒就让我平添一份绝望的时间。但上天仿佛是有意在嘲弄我的软弱,我一次次擦燃火柴,那微弱到感觉不到温暖的火焰就一次次被猛烈而无情的大风熄灭了。我又一次想起了母亲送我上飞机前的那一刻,那满眼的期望与不舍,最终化成了纵横在她饱经岁月风霜的脸上无声的泪水。我开始后悔当初的决定了,就在2003年的今天,我最后一点坚强像涨潮时的海滩开始慢慢消失。

我的身后就是阿里的小商店,主营日用百货。店主阿里50多岁,是个精明的小老头,特别是他和独具东方智慧的中国留学生相处了那么多年以后。我常常从他的眼里看出他对中国人的堤防之意,这一点尤其表现在结账的时候,他会用他那按键磨得锃亮的计算器熟练地点上一遍又一遍,对及时地发现我们少给了几十里亚尔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往往斤斤计较,乐在其中。我对阿里一向没有什么好感,对于相对朴质的大多数伊朗人而言,他实在是个我们亲手打造出来的市侩奸商。但现在,我必须走到他的屋檐下,好找一面避风的墙,点着我最后一枝香烟。我真的这么做了,但我发现一面墙遮风的效果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好,火柴还是一根根无声的熄灭了。就在我擦燃了最后一根火柴并试图保护它的火焰时时,一双毛茸茸的大手突然从背后抓住了我的肩膀,我懊恼的一转身,看见阿里惊讶的站在我对面,他望着满地的火柴梗和我嘴上那根皱巴巴的香烟,嬉皮笑脸的调侃道:“嘿,我的孩子,你不会是因为我的香烟卖的太贵就想放火烧了我的小店吧?”

在这种情况下听到这种怪话,谁都会恼羞成怒,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终于发现了我那双冻得发红的脚和我眼里的绝望。“嘿,真主保佑,你被人家抢劫了,怎么回事,快进屋来暖和暖和,也许我能帮你呢?”一瞬间,他的语气变慈祥而关切起来。于是我就被他连拖带拽地带到了他的小店里。小店里生着烧汽油的小暖炉,他又为我端来了一杯冒着热气的红茶,还找来打火机,帮我点燃了香烟。随着脚趾渐渐恢复知觉,我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我开始一五一十地对他诉说了自己的遭遇,说到动情处我恨恨地抱怨到:“也许选择到这里儿来是我一生最大的错误!”听到我这么说阿里立刻变得严肃起来,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落腮胡子说:“孩子,你要知道,每个男人在他将要成年的时刻都要选择自己人生的道路,这条路上少不了伤痛和挫折,但你要为自己的尊严和梦想坚强的走下去,到了最后你会发现一路上这些苦难都将深深的埋藏在你的精神里,演化成巨大的宝藏,它就像深埋在地底的石油,一旦它被希望点燃,产生的动力能让你像一辆加满了油的汽车那样轻松地跨越未来道路上的所有障碍。”“你的未来的路还很长,不应该抛弃希望,来,拿上这张车票和这张封短信,去学校的食堂找买海迪,他是我的老朋友,看了我的信他一定会在未来的几个月尽力帮助你,还有我向你保证,你丢失的物品一定能找回来的,你要相信人们的善良,我向真主起誓,好心的人会把它们送回来的,一定会!”看着这个一脸严肃的小老头,我肃然起敬,记得以前我对他称我为“孩”常常不屑一顾,然而今天,这个让我有些厌恶的单词却像春天的萌芽开始钻破我心中冰冷而坚硬的冻土,让我心中那股被世俗偏见尘封已久的生活热情喷涌而出,顺着血液流遍了我的全身,最后悄悄的爬上眼眶。就在我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的时候,小店的门打开了,几张熟悉的身影一拥而入,出现在我们面前,原来是我的室友们,他们打开一个包在围巾里的塑料饭盒,一股手抓饭和烤肉的香气弥漫开来。“趁热吃吧,我们每个人从自己的午饭里分出了一份,就为你凑出了满满的一盒,你放心上课,你新的饭卡办下来之前我们大伙一定不会让你饿肚子!”他们满脸骄傲的对阿里炫耀到:“你只知道我们中国人是最聪明的,但是你却不知道我们中国人还是最团结的,没有一个中国人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胞有难而坐视不理的……”阿里和我们相视而笑,我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久违的敬意,他拿出更多的杯子,斟满红茶,要和我们好好聊聊,于是我在这热气腾腾的午饭,红茶,暖炉和曼舞弥漫的热情中度过了这个让我极度绝望而又满载了希望的一天。

在之后的几天里,我和室友们翻箱倒柜,掘地三尺,终于在书柜和墙的夹缝里找到了我的钱包。我又可以安安心心的去上学了,然而生活的惊喜往往不只这些,冬去出来,在一个阳光灿烂,一切都生机勃勃的日子里,一张黝黑而憨厚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他手里拎着一双脏乎乎的棉拖鞋,这位也门的同学告诉我他在宿舍中央的电话亭打完电话,突然从亭子的顶上掉下一只鞋子正好砸在他的脑袋上,他在亭子上的野猫窝里找到了另一只,他发现上面绣着个汉字,想到也许是我们的,就找到我们宿舍来了。

妈妈和阿里的预言实现了,这些好人们真的都出现在了我的身边。时光如水般向前流淌,转眼间,新的一年又将到来,也许你已然记不清2003年的今天你身处何方,和谁擦肩而过,但是相信我,不论你在哪里,不论你信仰什么,不论你正在遭遇什么,不论伴随你的是幸福还是苦难,你都要满怀希望,在你选择的路上,有那么多平凡而善良的生命温暖着你,改变着你,他们会陪伴你一起努力而坚强的走下去,从2003年的今天直到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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