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悠悠。
数百年前。
张胜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带着萧乾他们，四处闲逛游玩。
他喜欢被别人簇拥着的感觉。
尤其是柳衮他们那一声声胜哥，喊得他张胜浑身上下舒舒服服。
让他有一种身为九五至尊的帝皇之感。
别人说他游手好闲。
说他不学无术。
张胜满不在乎。
他觉得，那些人，是在嫉妒他。
嫉妒他有柳衮他们这么一群听话的小弟。
对。
那些人一定是在嫉妒他！
张胜常常为这个想法而高兴喜悦。
往后的日子里，他更加肆无忌惮地领着萧乾他们，在村子里无所事事地转悠。
仿佛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只要有人胆敢说他坏话，他就跟萧乾他们一块去对方家里搞鬼。
或是偷走对方的鸡。
或是偷走对方的鸭。
事后，对方会骂他张胜，还会登门向他父母告状。
张胜对此，仍然毫不在意。
他把这看作是出众的表现。
有谁能像他这么引起别人争议呢？
没有。
起码这个村子里没有。
张胜为此感到自豪。
然而，这一切，他所以为的光荣，都在他失去一条腿后，土崩瓦解。
失掉一条腿的事，他没怨过别人。
也没觉得，萧乾他们，应该欠他恩情。
因为，事情的起因，是他的错。
那段时间，山林中有土匪游荡，村长警告过每一个人。
近期，不准到山里去。
是他张胜，把萧乾他们叫出来，带领他们进山的。
那天，他只是招呼了一句。
萧乾他们，二话不说，就都出来了。
当时，张胜只是想让村里人看看，别人不敢做的事，他张胜敢做。
可没想到，真的遇到了土匪。
然后，他张胜就少了一条腿。
从那时开始，他终于开始意识到，别人说的嘲笑他的话，并没有别的意思，真的只是直白地嘲笑他而已。
他一蹦一蹦地走在路上。
没有人同情他。
都在他背后指指点点。
有的，更是拿他张胜当反面教材，教育自己家的孩子。
说如果不学好，日后就会和他张胜一样，遭报应，变成一个残废。
那一刻。
他恍然明白。
原来，自己一文不值。
原来，他卑微得像地上的蝼蚁。
原来，他就是一坨牛粪。
但，有五个人，从未瞧不起他。
自然是萧乾他们。
萧乾他们见了他张胜，还是会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胜哥。
萧乾他们的家长，严厉训斥他们不准再找他张胜玩。
但萧乾他们，还是经常光顾他张胜这里。
而且，时常因为他张胜而跟别人打架。
记得在他二十岁那年，临近几个村的总扛把子直言不讳地嘲笑张胜是一条腿的死废物。
萧乾他们，当天，就一人一把刀，去了。
差点没回来。
那次，萧乾他们，每人至少挨了十几刀。
给他们医治的大夫，一直在说他们命大。
但凡一刀重上一点，他们的小命就没了。
那几天，萧乾他们的家长，为了不让萧乾他们再跟他张胜厮混，可以说使出全身解数。
发动所有人，劝说萧乾他们。
说张胜各种各样的不好。
讲各种各样的道理。
张胜听说后，只能凄凉地苦笑。
他想，从那以后，他应该，就没有朋友了。
可当萧乾他们，伤势刚刚好转，能够下地走路时，就又跑到了他家里，一个个嬉皮笑脸地喊他胜哥。
在张莹和别人私奔后，他说要出去找张莹。
其实，他根本就不是要去找张莹。
他只是，再没脸面待在这个村子里。
他的父母，在几年前已去世。
所以，他离开时，对父母，已没什么依恋。
只是有些舍不得萧乾他们。
别人都说萧乾他们傻，把他张胜当大哥。
此番出来。
张胜暗暗下定决心。
他一定要混出个名堂来。
不为自己。
只为让萧乾他们风光一把。
可现实打了他一个又一个耳光。
只有一条腿的他，给别人打工，都没有要。
在外面的二十年，他有十多年的时间，是在乞讨。
就算是沦为乞丐，也是最低级的那种。
时常受到其他乞丐的责打。
他每日都在为一日三餐发愁。
有时，会因为一片烂菜叶，而喜悦。
渐渐的，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他忘了自己叫张胜。
他只记得，自己是一个乞丐。
后来。
陈亨他们领导的民兵混得风生水起。
有人知道，他和陈亨他们的关系。
于是，他侥幸进了军营，随即，又成为和陈亨他们联络的不二人选。
去联络萧乾他们时，他心里充满忐忑。
他这些年，苍老得太多。
混得太差。
他怕萧乾他们笑话他。
可是，当萧乾他们见到他时，还是如二十多年前一样，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胜哥。
胜哥。
这个称谓。
他已有二十多年没再听到。
那一夜，他们喝了一宿。
他与萧乾他们约好，等这一场战役结束之后再痛痛快快地喝上几天。
玩上几天。
然而……
派他去和萧乾他们联络的大将，却是临阵变卦。
率领大军，开赴北方。
说要去和满洲人作战。
去和满洲人作战？
那他的那些兄弟们怎么办？
他们可都还埋伏在指定地点，按照计划拖住那一万残暴起义军啊。
他们还在等待增援。
怎么能去和满洲人作战呢！
张胜拦在队伍前，不让走。
“不！”
“谁都不能走！”
“你们得去支援我的兄弟们！”
“他们可都在等你们呀！”
张胜嘶声厉吼。
可没人听他的。
有人一脚把他踹到了一旁。
张胜不停磕头。
他磕得头破血流。
“求求你们了。”
“我求求你们了。”
“去支援我那些兄弟们吧。”
“他们只有三千人，敌人有一万，他们打不过对方的。”
“我求你们去支援他们。”
可还是没有人听他的。
一个人也没有。
大军向北方前进，无人理会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张胜。
张胜骑上一匹马。
他要去找萧乾他们。
他要告诉他们，不要再埋伏在那里了。
赶紧撤。
赶紧跑。
千万不要和残暴起义军作战！
他一直在催促自己的战马！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去晚了，我的兄弟会死的！”
一个颠簸，他从马上摔下来。
战马远去。
只有一条腿的张胜，狼狈地趴着前进。
他双手划破。
鲜血淋漓。
可他还是固执地向前迅速爬去。
“快一点！”
“我要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萧乾他们！”
“要不然，他们会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