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能看到悬丝那会儿,张元一曾经跑到城市最高的建筑物顶层,俯瞰整座城市。他想要看看每个人头顶的悬丝究竟伸向哪里。那天天气还好,有云,当他站在紫竹中心的顶层放眼望去,看到无数不同颜色的线从云间垂下来,瀑布一般。他知道每一根线上都连着一个人。这种景象让他遍体生寒,他忍不住去怀疑自己的真实性。或许这座城市也是假的,所有人都是牵线的木偶,是生是死,是升官发财还是身败名裂都早已注定。
在前往航空驾校的路上,张元一问苏蓝:“看来你早就想要知道这些线的源头了。”
苏蓝在开车,避让过一辆加塞儿进来的出租车后,说:“对啊,难道你不想知道是什么操纵着我们的命运吗?”
“不想,我对未知的抱有敬畏感。”张元一闷闷地说。
“其实你是害怕找到真相无法接受吧!”苏蓝揭穿他。
“你这么说也没错。”张元一缩在副驾驶上,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
“怎么这么啊!”苏蓝伸手砸了一下张元一的肩膀,“如果不是看不到那些线,我就不喊你来了。”
飞行学校位于城市的南部郊区,车行一个半小时后。苏蓝和张元一终于来到门口。学校的名字叫蓝天,倒是颇为应景。门口有一架直飞冲天的不锈钢的飞机雕塑,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经过门卫的确认后,苏蓝把车开进去,停在门口附近的车位。
“学开飞机很贵吧?”张元一问。
“是啊,超贵,二十多万,我攒了好久呢!”
两个人一边说一边走进三层的办公楼,这家驾校除了航空飞行培训还有飞机可以租赁。苏蓝熟门熟路地找到一位专管航空器租赁的工作人员。她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女人,穿着蓝白相间的制服,胸口的名牌上印着乔飞羽的名字。两个人寒暄了一下,乔飞羽就带着苏蓝进里面的办公室办手续,张元一远远地站在大厅的角落。
大约二十分钟后,乔飞羽带着苏蓝出来,苏蓝向张元一招手。张元一走过去,苏蓝说:“走吧,我们去选飞机。”办公楼后面是机库,里面有各种型号的直升机。张元一远远跟着,乔飞羽偶尔会回头看看他,然后笑着问苏蓝些什么,苏蓝则笑着解释,接着两个人就叽叽咯咯地笑起来。行至机库后,乔飞羽带着苏蓝连续看了好几架直升机,都是双人座小型的那种。最后苏蓝选了一架蓝白相间的,型号是罗特威A600,飞行高度可达3000米。
选定直升机之后,在机库中苏蓝又填了一些文件,机师就把直升机拖出去,加油检测。启动后,螺旋桨飞转,带起狂风卷得四下里尘土飞扬。确定一切都没有问题,苏蓝把张元一喊过去,然后两个人坐进机舱里。系好安全带,戴上头盔,苏蓝向地面的机师和乔飞羽打了一个手势,重新启动直升机。
张元一感到机身一阵震动,随后直升机缓缓升起。飞机乘坐过不止一回,然而直升机尚是首次体验。看着地面景物一点儿点儿变远,张元一稍微有些眩晕。苏蓝在耳机中对他说:“我们先往城市方向飞,那边人多,然后一直向上飞,你帮我盯着悬线。”张元一说:“好”。直升机轰鸣着飞向城市上空,随着慢慢接近,空中的悬线开始越来越多,汇聚在一起,如同天地间的帷幕。
“可以向上飞了吗?”苏蓝问。
张元一说:“可以。”
就在那些悬线中间,苏蓝操纵直升机直向上飞去。1000米,2000米,3000米,还是看不到那些悬线的尽头。张元一想问苏蓝万一直升机飞到最大飞行高度还不能看到悬线的尽头该怎么办,转脸看苏蓝紧抿着嘴唇,脸色发白就没有问出口。高度很快逼近极限,驾驶室里响起警报声。然而那些悬线还在向上延伸,高度超过极限,张元一不说话,苏蓝当然知道还没到尽头。时间缓慢地流逝,警报声刺耳。高度仪已经不再显示数字。张元一能感受到直升机震动得越来越厉害。
苏蓝抓住张元一的手说:“你别怕,就算坠落了我也和你一起。”
张元一朝苏蓝点点头,心里忽然安静下来。
直升机忽然闯入云层,周围都是浓得看不清方向的雾气。直升机的发动机像是患了病的肺一样剧烈地喘息着,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停止运转。
张元一和苏蓝互相对视,两手紧握。
就在他俩都觉得直升机就要坠毁之时,直升机忽然跃出云层,就像一尾鱼跃出湖海,见到澄澈的苍穹。
“快看那些丝线,”张元一激动大喊,喊完才意识到苏蓝看不见,只好又补充道,“那些丝线转向了,向那个方向。”说着手向东方指。
苏蓝确定方向,立刻降低飞行高度,于是飞机又坠入云雾中。出了云雾后,继续下降,不到半分钟,高度已经下降到3000米下。驾驶室玻璃上凝结的冰晶都融化成水流下,报警声停了,飞行也变得平稳。
苏蓝操纵着飞机按照既定的方向飞行了大约一个小时,飞越一片树林,一片荒地,张元一忽然盯着下面的一片破败的建筑说:“真奇怪,那些丝线汇聚到一起进入到其中一间房子里。”
苏蓝找了一块空地把飞机降下去,停稳后两个人从飞机中钻出来。张元一指着远处的一排房子说:“那些丝线落到那边去了。”
两个人跑过去,发现那一排房子都已废弃,大门上挂着锈迹斑驳的铁牌子,上面写着“蓝山纺织厂”。穿过大门以及荒草萋萋的院落,里面是空旷的积满尘土和垃圾的厂房。
苏蓝跟着张元一来到一间房子前,那是一栋单独的平房,红砖砌成的墙敷满了青苔,红瓦盖成的房顶破漏很多,屋内长了一株槐树,穿破屋顶,将枝丫都伸展到外面。到这里时四面八方都有丝线汇聚过来,根本无法分出彼此,融成一道汹涌的光流,从屋顶破洞处钻入。
“就是这里吗?”苏蓝问。
张元一点点头,向房门走去。握住门把手向外一拉,整扇门立刻四分五裂。腐朽的门框门板哗啦一声散开,灰尘四起。张元一掩面后退,扔掉门把手,呸呸呸地吐出嘴里的灰尘,再次走进去。
屋内杂草丛生,面积大约四十平方米,深蓝色的印花墙纸斑驳不堪,有两把椅子靠着墙角放着,上面积了厚厚的灰尘,槐树长在西侧屋角,一部分树干挤进墙壁,歪扭着从屋顶钻出去。正中间是一个古怪的木头架子,那些悬丝都缠绕在木架上。
“这是什么东西?”苏蓝问。
“像是一架纺织机。”张元一目眩神迷地说。
“那些悬丝还在吗?”
张元一点头,对着那纺织机目不转睛:“嗯,都缠绕在这架纺织机上。太可惜了,你看不到,这景象真是太壮观了。”
“难道说这里就是一切的起点?”苏蓝围着那纺织机绕了一圈。
“应该是。”
“可是,为什么会是纺织机?”
“你听过‘命运三女神’的说法吗?”
苏蓝摇头。
“是古希腊神话里的三位神祇,她们的任务是纺织人间的命运之线,同时按次序剪断生命之线。神话里说人一旦降临在这个世上,命运女神就为每个人包括神纺好了生命之线。她们纺织生命之线,并决定它的长短。”
“你是说这架纺织机就是什么‘命运三女神’的?”
“我可没这么说,只是看到纺织机让我想起这个。”
“那我们把它砸烂了会不会就能把那些线毁掉?”
张元一像是被苏蓝的这个提议吓了一跳,还未等他回答,苏蓝走过去照着纺织机抬脚就踹,那纺织机原本就是木制的,又不知道放了多久,苏蓝一脚上去,哗啦一下就散架了。木条木块崩散一地。苏蓝不放心,又补了几脚,直到变成一地碎木片这才罢休。转身去看张元一,却见他大张着嘴站在原地发呆。
苏蓝问:“还有吗?”
“真的,真的消失了!”张元一不可思议地道。
“你确定?”苏蓝有些不敢相信。
“确定,确实看不到了,”张元一激动地抱住苏蓝,“我们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