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闷热的七月,蝉鸣孜孜不倦,幸而有香樟树的浓绿,才让A大冗长的盛夏有了一丝清凉。通往校门的香樟大道上乔孑然穿着一件白T,一条泛白的牛仔裤,背上背着一个黑色的斜挎单肩包,推着单车,神色纠结,面露难色,腿灌了铅似的一步一步往前挪。旁边的林恩挽着乔孑然,身着一袭白裙,脚上穿着一双白色板鞋,虚着眼抬着头悠然地享受着这香樟大道下的绿意与凉意,脚步不经意间变得轻快了起来,忽而察觉到有些拖着乔孑然走的意思,便诧异地扭过头看着乔孑然,疑惑地说:“孑然,你想踩死学校所有的蚂蚁吗?“
乔孑然回过神来,一脸懵地看着林恩说:“啊?“
林恩看见乔孑然这一脸茫然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乔孑然挠着头也不明所以地跟着傻笑了起来。
林恩这时便问了:“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走路慢得都能踩死蚂蚁了!“
乔孑然这才反应过来林恩刚才话的意思,又挠头笑了笑,支支吾吾的说:“恩恩,跟你,商量件事儿呗~“
“什么?“
“就是,我们,我们不是还有一年,就要毕业了吗,我爸妈,那个,我爸妈啊,我爸妈想,想让我带你回我家见见他们~“乔孑然支支吾吾,断断续续,声音减弱地说完,又期待又紧张地看着林恩。
林恩瞬时定住了脚,眼睛睁着大大的,就连呼吸也屏住了。
“怎么了,恩恩?“乔孑然轻轻地推了推林恩,柔声问到。
“我……我……“林恩皱着眉头,眼神黯淡了下来,垂着头,一股悲伤涌上心头,不禁陷入沉思,想起了自己父母。
乔孑然抽出林恩挽着自己的手,把单车架好,然后双手轻轻搭在林恩的肩上,柔声问到:“恩恩,你不想去吗?如果你现在还没有准备好见我父母,我不会逼你的,他们很好说话的,也不会因为你现在不去就生气~“
林恩抬头望着他细声说:“不是这样的,只是我,我,我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长辈了,除了我爷爷,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和长辈说话聊天、相处……“
乔孑然心疼地捏了捏林恩的鼻子说:“傻瓜,不是有我吗。“乔孑然只依稀知道林恩父母在她8岁时便意外身亡,此后便跟着她爷爷生活,因为不忍,他也从未问起过。“走,我们先去吃午饭!“
【2】
干净整洁的房间里,床上乱七八糟地扔满了衣服,林恩站在镜子前一件件的拿起往自己身上试。突然房门被敲响了,传来顾行知的声音:“小恩~“
林恩赶紧应着:“嗯,爷爷,有什么事儿吗?“说着便打开了房门,顾行知坐在轮椅上,后面站着佣人周嫂,顾行知向房间的床上望了望,问到:“怎么?你要去哪儿玩儿吗?“
“嗯,马上就要放暑假了,开学就大四了,同学们工作的找实习,考研的要备考,出国的忙着准备作品集,就不能常见了,所以明天约了同学出去聚聚~“林恩心虚的说,其实,她是答应了乔孑然,明天去乔家见乔父乔母。
顾行知若有所思,喃喃道:“是啊,真快啊,这就要毕业了,小恩也长大了~“
“小恩,推我下去透透气~”
“好~”林恩关上房门,从周嫂手里接过轮椅推着顾行知往电梯走去。
到了楼下,顾行知让周嫂去做晚饭,又转向林恩说:“给顾辰打个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回来,说我们等他一起吃饭,老是不着家,一家人好久都没有一起吃过饭了。”
林恩应着:“好~”便上楼去拿手机。
林恩拿着手机,久久不敢拨通那个号码,她害怕,害怕他冰冷的声音,冷漠的语气,隔着手机,她仿佛都能看见顾辰怨恨的眼神,这一切,令她窒息,但她明白,这一切,都是该她承受的。最终,她还是拨通了。
“什么事。”果然,冰冷的没有疑问语气的问句。
“爷爷让我问问你今天什么时候下班,能不能回家吃晚饭?”林恩控制着音量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在公司吃。”话音一落,电话便挂了。林恩明白,他不想听见她的声音,他恨她,她也恨她自己,看着已熄屏的手机,她喃喃的说:对不起。
林恩走下楼对顾行知说:“爷爷,哥说公司的事儿挺多的,他可能要忙到很晚,说他就在公司吃了~”
“手机给我,我来跟他说。”顾行知沉着脸说。
“顾总,操劳公司,你辛苦了,你什么时候下班回来,我们什么时候吃饭,多晚,我们都等你。”说完,顾行知便挂了电话。
【3】
偌大的餐桌,顾辰和林恩面对着坐着,顾行知坐在中间。林恩庆幸餐桌很大,这样就能与顾辰保持距离。顾辰和林恩都埋头吃着饭。顾行知知道,这样强迫顾辰回家吃饭已实属不易,便没有再多责备顾辰。他也很心疼他唯一的孙子,自幼失去双亲,高中大学又独自在国外学习,没有父母的关爱和叮嘱,顾辰也做得格外好,成绩十分优异。大学一毕业便回国帮自己打理顾氏集团,他理解他的痛苦。可商场尔虞我诈,瞬息万变,他累了,他也老了,这些重担,他得卸到他的肩上了,所以对他,他必须严厉。他的纵容与温柔就只能给林恩了。
“小恩,你马上就要毕业了,有什么打算?想要出国深造吗?”
“不了,我想工作。”林恩尽量简短的回答,她不想在他面前多聊起关于自己的事,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感越高,对他的伤害就越大。
“嗯,这样也好,爷爷老了,想多看看你,舍不得你去太远的地方。工作的事,就交给顾辰。”顾行知说着便看向顾辰,“你来安排。”
“不用了爷爷,”林恩赶紧说道,“其实公司我已经找好了,在C市,是一家很好的景观公司,我已经过了他们的面试,暑假就要去他们公司实习了~”
“C市?怎么想到去C市啊?”
“我很喜欢那家公司,刚好它就在C市,我想着C市离A市也不远,便跟他们签了三方协议。”林恩心虚地答道。
她想去一个离顾辰稍远又离爷爷不太远的地方,C市距离合适,公司也合适,便和颜言一起投了山水景观,她就可以有一个属于自己又不被顾辰看见的温暖的小家,而且,乔孑然的家也在C市。
从八岁来到顾家,尽管爷爷对她呵护备至,可她仍然每天如履薄冰,她不敢在顾辰面前表现高兴、开心,又要在爷爷面前表现高兴、开心,她从不敢表露自己真正的情绪,她知道,她没有家了,这是顾辰的破碎的家,而这都拜她所赐。她太压抑了,她渴望阳光,尽管她总认为自己不配拥有光明。但她遇见了乔孑然,她冰封的心开始一点点融化了,她突然觉得,也许,她也可以重新生活在阳光下,也许她也可以重新拥有一个快乐的家。她不知道这是不是奢望,她很忐忑。
“做设计很累的,你一个女孩子,C市又那么远,要不然你去博雅福利院工作吧?博雅是你父母的心血,最终,也还是要交还在你手里啊~”
“在福利院当当义工还行,其他的我就干不了了,再说,福利院有爷爷打理就够了,我还是想找专业相关的工作。”林恩小心翼翼地说。
“小恩啊,爷爷老了,不能一直打理福利院,那爷爷走了,福利院怎么办?“林恩眼神黯淡了下去,没有接话。
“你要开始慢慢儿地接触福利院的事儿了~要是你实在喜欢做设计,爷爷也不拦你,暑期还是可以去实习实习的,但爷爷还是希望你能多了解了解福利院的事儿,可不单单只是当义工那么简单~”看着林恩为难,顾行知也心软了,但顾行知有自己的打算。林大勇死后,林氏集团内部抽心一烂,摇摇欲坠。他希望顾氏集团名正言顺地并购林氏集团,想要不落口舌,最好的方法就是顾辰和林恩结婚,拿到林恩手里37%的股权。到时候,顾辰掌管顾氏集团,林恩打理博爱福利院,名利双收,一家人和和美美,也算是对死去的儿子儿媳、林父林母一个最好的交代了。
“嗯,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顾辰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一切,然后起身说:“爷爷,我吃饱了,先去处理公司的事了~”
【4】
淡黄色的小木门外,乔孑然咚咚咚敲着门,大声地喊到:“爸!妈!我回来啦!“
林恩提着水果和补品的手,不安地握紧再握紧,乔孑然见状用自己的大手握住林恩惴惴不安的小手,笑着说:“傻瓜,放轻松,我爸妈都是很朴实,很善良,很好沟通的~“话音刚落,门便开了。乔母满脸兴奋地看着乔孑然说道:“然然回来啦!”又转向林恩,上下打量着,手搭在林恩的肩上,温柔地说:“这是林恩吧?快快快,快进来坐!”说着便热情地搂着林恩进了房间。
乔母的热情让林恩一时不知所措,人也忘了叫,便被乔母推着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乔孑然见状,从林恩手里拿过水果和补品,往茶几上边放边说:“妈,这补品是恩恩专门在A市给你们买的,让她别买,大老远的拎过来也不方便,她非买~”
林恩这时才回过神来说:“对,阿姨,这是给你和叔叔买的,我,我第一次来见你们,也不知道你们的喜好,就买了些补品,这些水果是孑然买的~“
“恩恩费心了,下回就别买了,这大老远的,太麻烦!你能来,叔叔阿姨就很高兴了!“乔母拉着林恩说完便边去打开电视边对乔孑然说:”坐这么久的车,累了吧,快去陪恩恩看会儿电视说会儿话,我去给你们洗些水果~“
“不累~对了,我爸还在拉活儿呢?什么时候回来啊?”
“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今天你们回来,让他在外面餐馆打包些好吃的菜,早点儿回来,估计也快了~”乔母说着便拿着茶几上的水果往厨房走。
林恩见状马上起身跟着乔母说:“阿姨,我跟你一块洗吧!”
小小的厨房,堆满了锅碗瓢盆,酱醋油米,却很整齐明亮。一看就知道,这里一定有一个能干贤惠的女主人每天打理。
林恩帮着乔母从袋子里拿出车厘子放在盆里洗,乔母急忙把林恩的手拉出水面,心疼地摸着林恩白皙纤长的双手说:“不用了,阿姨来洗,你去和孑然坐着看电视吧,坐了这么久的车,一定很累了。“说着便将林恩往厨房外推。
林恩局促地从乔母手中抽出手,但随即又觉得自己反应太大,很失礼,便继续去拿车厘子洗说:“阿姨,我真的不累,也不太喜欢看电视~就让我跟你一起洗吧~”
乔母欣慰地看向林恩说:“好~我们一起洗,恩恩真是个懂事的姑娘~”
林恩恍惚了,想起好多好多好多年前那个像今天一样阳光灿烂的午后……
“我的小恩恩,今天晚上爸爸给你做糖醋小排怎么样?“
“好啊好啊!小恩好久都没有吃到爸爸亲手做的菜了!爸爸今天下午不用去公司吗?“
“今天爸爸给自己放半天假行不行?”
“行啊!可是,为什么啊?”
“因为今天是妈妈的生日啊~?”
“哇!妈妈万岁!“
……
“爸爸,我来帮你洗排骨!“
“诶~爸爸来洗,排骨很油的,可不能弄脏了我们小恩恩的手~爸爸准备了做蛋糕的材料,你去找莉莉阿姨让她给你拿,你去给妈妈做一个生日蛋糕好不好?”
“好!”
……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妈妈生日快乐!“
“妈妈,你快许愿啊~”
“许了,来,小恩和妈妈一起吹蜡烛好不好?“
“好!”
……
“怎么买这么多樱桃?一定很贵吧~”乔母问道。
突然乔孑然从门边探出脑袋说:“妈,这是车厘子……不贵,我马上就要毕业了,工作也找到了,你就不要舍不得花钱了,想吃什么就买!”
“你这还没毕业呢,再说了,一旦毕了业,那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就多着呢,房租、交通、伙食都要花钱的,不要铺张浪费~”
“知道了,妈。”乔孑然看着林恩怔怔地拿着一个车厘子一直洗,边答边从盆里拿了一颗车厘子向林恩嘴里喂去,说:”怎么洗个车厘子魂儿都要洗没啦?“林恩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张嘴吃了车厘子。
乔母笑着用手敲了敲乔孑然的脑袋:“你这孩子……“
乔孑然又拿了一颗车厘子往乔母嘴里喂,笑着说:“放心~我不会有了媳妇儿忘了娘的!”
乔母咧嘴笑着说:“没个正形儿!”
阳光透过厨房的百叶窗,落在洗手池上,车厘子上,还有乔孑然和乔母的笑脸上,这拥挤的厨房,挤满了爱,一股暖意涌上林恩的心头,这家长里短,多幸福……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在门外都听见你们的笑声了!”乔父拎着大包小包的菜走了进来。
“爸~””叔叔好~“
“林恩来了,快去客厅坐啊~厨房有你叔叔阿姨就够了,再说,这厨房也小,都在这儿也怪挤的,孑然,你快带林恩去客厅看看电视,我来给你妈打下手~”
【5】
院外的树上,蝉声此起彼伏,因为炎热的天气,乔家的大门敞开着通风,从屋外正好能看见他们一家四口坐在客厅吃饭,饭桌上出奇的安静,只有头顶上老旧的风扇卖力地转动发出的细微嘎吱嘎吱的声音。
林恩小心翼翼地夹着离自己最近的菜,吃饭,不知说什么好,也害怕乔母问一些她不愿回答的事情,便一言不发。
乔母轮番地给乔孑然和林恩夹菜,说着:“多吃点儿!学校一定吃不着这么好的饭菜吧~”林恩连连道谢。
乔母其实有好多想问的,但乔孑然事先来过电话,说林恩父母双亡,性格内向,让千万别问关于家庭的事惹林恩伤心。乔母心疼林恩,一时便也不知该问些什么。乔父本来就性格淳厚寡言,也一言不发。
良久,乔母开口问:“小恩今年多大了?”
“22~“
“噢,正好,小我们然然一岁,来来来,吃菜~”说着又往林恩的碗里夹了一块肉。
“家住哪儿呢?”
“A市。”
“A市啊?离我们这儿倒也挺近的,马上大四了,你是打算考研呢还是工作啊?”
“工作,已经找了实习的公司,暑假就要去实习,在C市的金融城。”
“小恩可真懂事儿,才大三就知道要去实习了,在金融城好啊,那离我们家也就2个小时的路程,到时候,常来家里吃饭啊~”乔母笑着说。
“嗯~”林恩心里升起一股暖意。她忍不住开始憧憬未来了,这是14年来的第一次。听着乔母问的这些无关痛痒的问题,看着乔母问问题前的小心翼翼,她知道,一定是乔孑然在为她保驾护航,她不禁幸福的地扬起了嘴角。
乔孑然看着林恩,也笑了。
“对了,然然,你的工作呢?”
“离金融城不远,是顾氏集团旗下在C市的分公司,实习期工资3500~”
林恩听到顾氏集团便心头一怔,夹菜的手顿时停住了,但马上又回过神来,暗暗握紧了手中的筷子。
“顾氏集团可是大公司,挺不错的,那什么时候转正呢?转正后的工资呢?具体干什么工作啊?累不累啊?”乔母连珠炮似的发了一连串的问。
“哎呀,让孩子先吃饭吧,你这一连串的问题怎么回答?吃了饭慢慢聊嘛,着什么急啊~再说了,他们现在年轻,正是拼搏的时候,谈什么累不累~”乔父忍不住插嘴道。
“好好好,先吃饭~”乔母又往林恩的碗里夹菜,“多吃点啊~”
“嗯,谢谢阿姨~”林恩笑着说,随即又陷入沉思。
吃完后,林恩和乔孑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恩满心在想乔孑然在顾氏工作的事,神色恍惚。
“怎么了,刚刚吃饭就看你神色有些不对,是不舒服吗,还是有什么事儿不开心?”乔孑然说着便用手轻抚着林恩的脸。
“都不是,我很开心~”林恩温柔地看着乔孑然,然后拉过乔孑然手,微笑着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乔孑然装的什么都不知道一样。林恩静默不语,只望着乔孑然幸福地笑着。
“傻瓜,我都说了,有我嘛~”乔孑然一把搂过林恩,宠溺地吻着她的头发。
“别这样,你爸妈还在呢~”
“那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吧~”
“好啊~”
那些绝口不提,是心照不宣,是默默守护,她喜欢且享受这种默契,因为她从来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