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晚在温静嘉面前转身离去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也在那一刻之间褪去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本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沉着。
人,从来就不只有一面的。
至少在小小年纪的张小晚看来,最基本也是有三面:对生人一面、对熟人一面、对自己又一面。
眉城的繁华大街上,仅有少数人会对于刚刚发生的紫衫闲王一事津津乐道。在这座城市里每时每刻都有数不清的动静,就像波澜壮阔的大海,一浪接着一浪,后来者总是居上。
一天下来热闹太多,能让看客们记得住的其实寥寥。
围观的人群散开之后,首饰贩子的生意竟然意外好了起来,知道是紫衫少年为他带动了人气,一阵忙碌时,脑子里对未来的销售计划也开始了浮想联翩。
忙完最后一阵的中年贩子松了一口气,现在他柜台上放着的物件已经稀稀拉拉。今天可以算是大丰收了,中年贩子正想收拾收拾,早点回家陪陪妻儿。
他伸出一只手想去整理时,忽然愣住了。因为他看到放首饰的柜台旁边不知从何时起立了一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少年,穿着打扮不像出身富贵,但那一对黝黑的眸子里透露出来的光芒告诉他: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处在社会最下层的中年贩子,反而最会看人。他笑了一笑,问道:“小公子,要看点什么?”
张小晚不为所动,直言道:“你认识那个穿紫色衣服的人吗?”
贩子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少年默然转身离去,在少年背在身后的右手上,有一根细长的木签在四指之间运转不断。
中年贩子一般都用这种木签将山楂串成糖葫芦。
以紫衫少年的猖狂程度,其实并不难找,稍加打听,张小晚就在一家酒馆外面找到了他,这紫衫少年打了一壶酒,悠悠向西走去。
张小晚并没有贸然上前,尾随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紫衫少年走走停停,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忽然加快了脚步,前进的道路也愈加曲折,身体又拐进一个弯道,从尾随者的眼中消失。
连忙跟上前的张小晚并没有再次看到紫衫少年的身影,神色一沉,不由得开始变得急切起来,一路小跑上前,却又在下个路口看到了紫衫少年靠在路边,抿了一口小酒,轻笑着看向他。
张小晚停下脚步正对着这人,不知何时他们已经从眉城的闹市区移到了居民区,原本的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此刻也已是人烟渺渺。
紫衫少年应该早就发现了他的存在,一步一步将他引到这个城市的阴暗之地,即便如此,张小晚也怡然不惧,坦言道:“我以为你怕了。”
“我怕你走得太慢。”紫衫少年将酒壶的盖子拧紧,悠然说道。他这才正式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个小他一截的孩子,手中除了一根木签并没有丝毫有杀伤力的武器。说实话,他并没有把张小晚放在心上。
张小晚又把右手背在身后,不自觉地将木签在指间运转,开始缓缓向着紫衫少年靠近,沉声道:“你认识张小闲?”
“我就是啊!”紫衫少年一愣,随即又笑了出来,对于张小晚的来意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猜测。他自称张小闲大有一些时日,因为这个名字找上他的其实不少,但都被他避强击弱之下,一一化解。
“那你的神指呢?”
紫衫少年哑然失笑,叹道:“好吧,好吧,我只是比较喜欢这个名字罢了:因为认识了某一个人,人生才变得有点悠闲。挺好的,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但是你玷污了这个名字。”张小晚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如泉水般的杀气才不断涌出,让紫衫少年也不得不正色以对。与此同时,张小晚陡然向前冲去,迎接他的是紫衫少年放下酒壶后的一拳,被他脚步一点,堪堪避开。
当张小晚第一步点落在地的时候,一圈由内力形成的无形波纹从他脚尖处泛出,将地面的灰尘向着八方拂动。
紫衫少年咦了一声,直觉告诉他这个孩子的步法有些古怪,所以他抛却了所有的试探,费尽全力一脚扫出,张小晚后退了半步,仅仅相差一寸,又被堪堪避过。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并不是巧合,他的攻击与这个孩子之间总是有一段距离,无法用速度来弥补。就在紫衫少年准备发动第六次攻击的时候,他的手顿了一下,但他还是强行用力道推了出去。
砂锅大的拳头,呸,普通人大的拳头被张小晚用左手二指稳稳截住。
“嗯?”张小晚的这个架势像极了传说中的神指,但也不该。神指的使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强横的内力,张小闲的内力强横程度,放在整个华清之地乃是当之无愧的魁首,所以他的神指才能够万夫莫开!
换句话说,就算别人能够将神指融会贯通,也没有办法惟妙惟肖。
但眼前这个黑衣少年确实做到了,既然他可以正面挡住,那为何之前还要用他堪称诡异的步法闪避?
紫衫少年忽然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想,这并不是因为张小晚超强了,而是因为自己变弱了!
开什么玩笑,他才总共才出手了五次就黔驴技穷了?
五次?紫衫少年快如电光的思绪停在了这两个字上面,他记得江湖上确实有一种和这个数字相关的武功,而且是步法——道州刘家祖传下来的绝学——三两波纹醉。
在脚步踏出时荡出一层层波动,看似微不足道的波动,足以引发近邻对手内力的共振,流转不顺,从而达到不击自溃的结果。
同时兼顾张小闲的神指和刘玄的三两波纹醉,这个十二三岁的黑衣少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背景啊?!
紫衫想不出来,张小晚也没有给他时间去想,右手探出连点到他周身大穴,接着一脚将紫衫踹倒在地。
直到这个时候,狂娟了一辈子的紫衫少年才感到了恐惧,他会将张小晚引到这个地方来,就是因为他想在这个城市阴暗的角落抹掉这位年纪不大的尾随者。
即便是在眉城的清晨偶然间发现有人将生命遗失在黑夜,也请不要心惊。因为这里是景和王都的同时,也是在江湖,死在江湖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无法用好或坏单一地评价他们,因为大多数的人都身不由己。
好在,这个世界并没有太多的人会去记住他们,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多了便贱了,比起蝼蚁尚且不如。
只是这次事情的发展出乎了紫衫少年的预料,在张小晚骑坐在他腹部,用木签的锋利的那一头对着他时,他才想为人生做出最后一次挣扎。
“放过我吧?”有史以来,紫衫青年第一次用平稳的语气说道。
“求饶?”张小晚笑了笑,笑得有些狰狞,忽而又睚眦欲裂,狠狠道,“晚了!”
他握着木签狠狠地扎入紫衫少年的心口,左手捂在伤口,以防止血液喷洒在他的衣服上。
年仅十二岁的张小晚第一次杀了人,内心没有任何的波动,也谈不上有什么理由,只是在紫衫少年说出“张小闲”这三个字的时候,他就特别想让这个人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几乎都控制不住自己。
在确认紫衫少年失去了动弹的能力之后,张小晚才在尸体的衣服上揩了揩手上鲜红的液体。这时才望着紫衫少年的脸庞有些失神,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之后,确定这一切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
即便如此,他的心中也仍旧没有一丝感触。
“我是魔鬼吗?”张小晚怔怔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