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没有喝酒,小吃这种吃法也不适宜喝酒。
吃完晚餐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当然,城市的晚上并不黑,只是天空。火宫殿本来就是很热闹的地方,城市的灯光铺天盖地,更别说这集就餐和观赏的风景之区。整个马路形同白昼,各个地方的路灯光散发出来,穿透夜色,使建筑包括人的影子错综复杂,扑朔迷离,没有规整感。
任菲儿要带我去看看江边夜色。
我从心里赞成,虽然昨天我已看过一段。
我知道,这些人工合成的景观,经过几年时间的磨砺,已经很好地融合成自然的一角,树长高了,草长密了,人工痕迹越来越淡,即使那些木凳木椅,也在风吹雨淋之中多了份古朴,多少年以后,会成为城市的景观而置入游人的记忆。
任菲儿说,我们经过的这一带叫下河街,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曾经是有名的批发一条街,汇集了南来北往的生意人,极是繁华,只是,以前的湘江风光带还没有建成,河堤也不高,每到春夏之交,大雨倾盆,湘江水位高涨,经常倒灌进来,许多的房屋半截就泡在了洪水里,平常是生意人扎堆,这时候就是抢险的人成群,反正下河街就没有安静的时候。现在好多了,虽然还有人在搞批发,但随着高桥大市场名声日大,下河街批发早已今不如昔,多了份城市的安静,少了市场的喧哗,不过这样也好,回归了城市本来的面目。弄个大市场,看似热闹,但很乱,影响交通,还很影响休息,那些原居民尽管喜欢住在这里,但受不了嘈杂的困扰,纷纷搬出去租房住,而把自己的房子租给批发商,搬出去的人虽然住的可能偏僻一些,感觉自己好像不是一个老长沙而是新来的外乡人,少了自豪感,房子租出去的价格却十分可观,除去自己租房花的钱,可能还赚上一笔,非常快乐的事情,何况,每个月还可能回来溜达一番,享受租客的礼遇,这个时候的感觉很幸福。
我们很快穿越沿江大道到达风光带。
不远处是杜甫江阁。
这是几年前修的亭台楼阁,一半在江里,一半在陆上,三层仿古的建筑真不是建一栋房子那么简单,有风景,也有历史背景,在瑟瑟的冬风里彰显韵致,有真正的面向湘江浩浩荡荡的味道。放在很多年前,少不了有文人骚客来做赋,就凭杜甫的名声也该来做做诗,哪怕是面对湘江叹息几句:“湘江啊湘江,你真她妈的长”,算融入点诗情画意。这样的现象应该是有的,只是现在的人都太浮燥,估计名扬千古的文章很难做出,只见楼阁,不见名文,就是真实写照。
我们登上了楼阁的最高位置,极目所至,是岳麓山,尽管山影模糊不清,但仍不失魁梧,在黑影里描绘出一条壮观的影子,星星点点的灯光犹如一颗颗眨着的眼睛,呈现一分生动。近处是桔子洲头,俨然如一艘巨大的航母,静静地泊在湘江的水里,很让人想起毛主席的那首《沁园春.长沙》“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桔子洲头”的诗词,此时正是天冷之时,可惜一代伟人只留英名而不再见其人,任菲儿说:“前面就是毛主席当年横渡湘江的地方。”可以想象,那应该是怎样一副胜景,我看过那张照片,毛主席游在前面,后面很多的人跟着,打着横幅,每个出现在照片里的人,我想一生都不会忘记那激动人心的时刻,一辈子都会因此而骄傲。
我说:“明天我要去岳麓山、桔子洲头,菲儿你有空吗?给我当导游吧。”
有了近距离接触,也就有了亲近感,不自觉中,我将称呼小任改成了菲儿。我觉得这样的称呼更适合她。
任菲儿说:“对于长沙,我道听途说的较多,哪敢当导游啊?”
我笑了笑:“就凭这,你都足够资格了,再说,有你在,我也不寂寞啊。”
任菲儿想了想:“我不好决定,要上班,长沙就这么大,你自己也可以去看啊。”
“不是怕碰到熟人看到我们在一起不好意思吧?”
任菲儿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早晨你不是要验血吗?验血完后可以直接去博物馆看看马王堆女尸,顺便逛逛边上的烈士公园,博物馆里有解说,烈士公园不用导游,更用不着我,如果我能换班,也只有等到下午才能确定,到时再联系,不是你还得回医院打针么,吊瓶开的到明天下午呢。”
任菲儿这么回答,似乎没反对我的提议,我有点心花怒放的感觉,赶紧点头。
我们沿着湘江北上的足迹慢慢前行,任菲儿说:“我很奇怪,像你这样年龄的人出来玩,很多都是成群结队,你怎么独行侠似的?能说说你的故事吗?”
我说:“我真的没有什么故事,只有经历,你想知道吗?”
任菲儿说:“我只是好奇。”
我真的没有故事,我上军校和同龄人上大学的目的是一样,实现公鸡变凤凰的蜕变而已,至于保家卫国献身祖国那是上军校以后的事情。大学学的是机械专业,事先不懂也没去了解,小时候看到路上通过的卡车,感觉司机好牛逼,就觉得自己要是长大了能有卡车开也是不得了的荣耀,总比父辈脸朝黄土背朝天好得多,这样填报志愿的时候就选了这个专业,到军校才知道,机械专业不只是会开卡车那么容易,远比开车要高尚和复杂得多,就雄心勃勃地想当工程师,当发明家,四年过去毕业了,放弃留校的机会,分配到了一个大山里的汽车分队当排长,虽然成了干部,制造的梦想虽然从未放弃却变得遥不可及,倒是实现了最初的愿望,因为,说白了,当了一名汽车排长,真的是个司机。
我24岁时认识了黄娟,是副营长老婆介绍认识的,副营长老婆和黄娟是同事。本来我的要求是要找一个有学历的人,至少文化程度中专以上,这样从知识层次上实现“门当户对”,根本没想到去找一个工人,但副营长亲自说媒,副营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即使心里不愿意也得去,哪敢得罪?副营长说得好,你一个农村来的孩子,找个城市里的姑娘,本身就是门不当户不对,你看看哪个姑娘愿意找农村出来的,再说,恋爱这事,王八对绿豆,对上眼就可以了,结婚不就是两个人在一个床上睡觉吗?空谈文化理想有个屁用?副营长说的不是没有道理,父母也没什么文化,父亲甚至还经常动手打我老娘,他们同样过一辈子,从这点上来说,我得尊重副营长。副营长还说,会读书的姑娘你看有几个长得好的?长得好的姑娘不用读书,只有那些长得丑的女孩才会加倍努力弥补自己长相的不足,这个黄娟不是听说你长得帅气还是军官,就是你去求她都不一定见你,你臭小子别耸拉着脸,好像老子逼婚似的,见了不满意立即走人,老子只是要完成老婆交给的任务。实话说,人生24年,从来没谈过恋爱,尽管上军校时有过与女同学书来信往,多半只是局限于同学之情,也许人家对我有那么点意思,但真如副营长说的,考上大学的都不怎么漂亮,有点姿色的基本没考上大学回家务农,我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离开农村,总不能再找个农村姑娘做老婆吧?就算我愿意,我那以我为荣的老爹也不愿意,不跟我断绝父子关系才怪。我就去了,结果真如副营长所说,黄娟很漂亮。有时候,女人外表的美能够掩盖一切不足,应该说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征服了我。后来我想,如果黄娟还长得差一点我会不会同意交往?答案是还有可能。生活在男人的世界,有太长时间没见过异性,早到了谈婚论价的年龄,心理和生理的需要都要求自己尽快有个老婆,不是军营待三年、母猪都变貂蝉吗?何况本来就是美丽的尤物?我多年的设想很快土崩瓦解。
黄娟并不乏追求者,甚至追求者众。黄娟属于那种不会读书却天生有资本的人,对那些同厂的工人不屑一顾,即使厂里年轻有为的干部看上她,也都会因为长相气质等原因不能进入她的法眼,我不一样,军官,大学生,仪表堂堂,光听名声就可以击退众多追求者,我们算是一拍即合,一年后顺利进入婚姻殿堂,再一年后有了儿子,开始平淡而又平凡的生活。
再后来,就不用说了。
任菲儿说:“其实你也挺惨的,也许你前面的路走得太顺利,注定要多些折磨。”
我说:“不说我了,能说说你么?”
“真想了解我?”
“真想。”
“女孩子总得有些秘密,告诉你了我就没有秘密了。”
我装作不高兴:“这不公平。”
任菲儿笑了:“这世间有多少公平啊?即使说有公平,也只是相对的,大哥你就委屈一次吧。”
可能女孩都这样吧,我当然不会计较。
任菲儿说:“如果有机会,我会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但不是现在,现在的你应该多些时间来研究长沙,因为你是来长沙旅游的,不能白来。”
这时候我们已经走到湘江一桥。这座七十年代建成的大桥,结束了城市东西两岸通行靠摆渡的历史,尽管建成时间超过三十年,质量还挺好,现在仍然是城市的主干道。如果外地人从火车站下车,只要一车就可以坐到岳麓山下,足见方便。
我们站在桥底下仰望桥穹。
任菲儿说,她的姑姑就是当年的大桥建设者,当时,大桥建设指挥部从农村召了很多青年男女参与大桥建设,大桥建成的时间是一年还是两年,姑姑讲过,但她不记得了,反正那个年代建大桥是城里很大的事,通车后锣鼓喧天红旗招展鞭炮齐鸣,应该热闹了好几天,然后,她们这些参与大桥建设的积极分子就转为工人,作为农村青年能够到城市工作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事啊,没想到这么轻而易举就实现了,姑姑硬是高兴得几天睡觉不着。任菲儿本来在长沙没有亲戚,结果姑姑来到了长沙,她在长沙就有了亲戚。
任菲儿说,她初中毕业后,有两个选择,一是进入高中,为以后读大学作铺垫,另一个就是读护校,毕业后当护士。父亲找姑姑商量,姑姑说,这孩子成绩一般,就是读高中也不一定能考上好大学,大学毕业以后工作也不一定好找,不如读护校吧,早工作早稳定,也为家里解决点困难。
我说:“你不是不说自己的吗?还是说了。”
任菲儿说:“得了,情不自禁,被你带进去了。”
我说:“继续啊,很好听。”
任菲儿调皮了:“不上你的当。”
任菲儿告诉我,现在的湘江上有三座桥,湘江二桥和猴子石大桥,很好地解决了城市东西交通问题,没办法,现在车辆的增长速度比人增长的还快,据说,还在建两座大桥,还要修两条过江隧道,估计几年以后,过江就会和在城里穿梭一样方便。
确实,我比较过,如果以前的长沙只能算是一个小县城的话,现在的长沙恐怕可与大城市来比拟。听说过两个笑话,一是七十年代建火车站的事,当时征求意见,长沙市民就有反对的声音,因为老火车站在现在的芙蓉路位置,也就是当年的湖南旅社,赶火车比较方便,一下子拉远三公里左右的距离,觉得政府太不为老百姓着想了,那可是当年的荒郊野地啊。当时五一路的修建为双向四车道,群众也有意见,说路太宽,简直是浪费,结果怎么样?现在的火车站都被嫌弃得恨不得丢到乡间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去,既堵又挤,五一路如果不花十几个亿重新拓宽,恐怕那堵不会比北京差。一个根本原因就是,长沙城区发展太快,移民进入太多,移民进入太多的直接结果是造成城市飞速膨胀,也使纯正的长沙土话变得南腔北调五花八门。如果按现在环线建设图来看,面积早是解放前的一二十倍以上,车辆更不是当年那算得过来的数量,不修路不修桥,城里的人就天天待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当然,这些话与我们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大的关系,也就是信口说说,为饭后的漫步找一个话题。
我们很快转到了离医院很近的地方,任菲儿指着一块草坪说:“大哥啊,这就是您昨天醉卧沙场的地方。”
我懒得去仔细瞧:“真是太有眼光了,不然,您怎么能遇见我呢?缘分啊。”
任菲儿说:“不过您也会选择,爬着,享受,还有音乐。”
还别说,空气中真有淡淡轻轻的音乐传来,这应该是埋在绿化带里音响发出的声音,可惜昨天没听到,今天也没注意,还说长沙的晚上到处都是歌声飘渺呢,原来我们一直行走在同一个音乐播放器里。
折下风光带,来到一栋小区前时,任菲儿告诉我:“我到了。你得自己回去。”
我问:“要不要陪你?”
“不合适吧?!”
“那行,你注意安全。”
“放心吧,长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乱。”
我一直目送她消失在小区的大门里,才转身朝医院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