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如梭，光阴似箭，时间眨眼就过去了四年多，日历翻到了二零一三年的八月。
很有意思的是，这个八月，出现了人生以来的第一个幸运，我被公司委任为技术部主任，真正的中层干部、仅次于工程部的重要领导。看来，我对八的误解应该消除，或者还是让八回归为一个数字比较好，因为，它与真实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
其实，当年我考上大学录进军校，也是八月，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能上大学不也是幸运的吗？只是八的阴影太重，冲淡了我曾经的骄傲。
我仔细算过，这四年多平静而又夯实的时光，完全实现了一个军官到地方打工者的转变，直线加方块虽然根植在心里，但正因为部队的这种培养和锻炼，我比别人能更加适应这种紧张而又充实的生活，从最先的编辑调技术部，继而担任技术部副主任到主任，工资标准也从二千五到月入万元，这种晋升以及待遇是我以前不敢冒昧的奢望，居然就成了现实。陈冬说，这叫物有所值。这小子还在人事部干着过去的事情，不过，他已经满足了，用他自己的话说，学校出来就混在了不是自己专业的行当，大学所学的那点知识全还给了老师，还能够在公司待下去也算不错，不像我当过领导有专长。我觉得他有点不求上进，身处其中，为什么就不能学点东西呢？至少可以更新观念。
调技术部时刘总和我谈话，去技术部负责，不是要你有多专业，研究能力有多强，要的是你懂专业、有思想、会管理，带动技术部搞好市场研究和产品研发。我认为刘总才是一个真正懂管理的人，不只是他推荐了我。看看有些地方，很多都是外行在领导内行，提拔使用一个人，不是看你内行与否，而是看你的官衔能否适应，即使陌生的行业也可以派你去，会不会管理又有什么关系？行政权力过大的后果就是耽误发展，而对有名气的专家又总要给个官衔，好像这才是对人才的重视，也只有给个位置似乎才是对专家的肯定，可是，人的精力毕竟有限，繁杂的公务占去很多的时间，到最后，专家就只能成为“砖”家了，因为，你已跟不上形势的发展，官场的陋习改变了你的习惯，多了世俗的老套，丢了业务的进取，在芸芸众生的阿谀奉承和金钱与权力膜拜之下湮没了人生，这才是专家们的悲哀。我当不了专家，也做不成领导，但可以为专家出成果端盘子搭梯子，这是一名管理者职责的需要，刘总在这点上用我无疑是对的。
得到就应该有回报，这是我不改的立场，也许，如果我还在当编辑提出设想不合要求，但我现在是技术部负责人，就可以公布自己的设想、是提出研制智能洗车机的时候了。
目前国内的私家车购买呈蓬勃发展之势，洗车却多以人工为主，成本高而清洗慢，而且很难成规模经营。国内也有洗车机，国产的洗车机存在智能控制不够，国外的洗车机又存在洗涤不干净的问题，导致洗车市场一直不能红火，假设我们能研制一款适合国情的洗车机，必然会大受欢迎。
在董事会上，面对董事们提出的问题，我一一作了回答，特别是为什么进口洗车机难以清洗干净的问题。国外洗车设备领先的国家，性能优越的主要集中在日本、美国和德国，这三个国家存在的一个共同问题是，都属于发达国家，空气质量好，污染少，不像我们国家的很多地方，还处于发展阶段，城市在扩张，俨然如一个大的建筑工地，不但造成PM2.5严重超标，而且道路基本为灰土覆盖，造成路面清洗难度增加，车辆行驶在这样的路上，想独善其身很难，欧美等国家人口稀少，相对车辆没这么拥挤，又属于发达国家，很少有这样的问题，所以他们研制洗车机同样难以考虑我们的国情，譬如行车遭遇泥泞地又长时间不清洗、譬如车盖上落满油渍成为斑点等问题，就可以考虑加强洗涮联合改进洗涮液相配套办法来解决，甚至考虑到市场开发，针对有些创业者想开办洗车点资金不够可以采取购房模式，首付然后通过远程联网收费解决贷款回笼问题等。我们具有得天独厚的条件，我们有自己的研制团队，有生产线，加工都不是问题，经过热烈的讨论，我的方案最终得到一致通过。
说实在话，研制洗车机的问题我不是才考虑，还在当排长的时候就有这想法，每当车队出去回来，我都要带战士们洗车，这是部队严格管理的结果，不能让脏车入库。夏天好说，遇上冬天冷，看战士们拿着抹布和水管，一个个冻得手发红脚发凉，自己也跟着受冷，就想有一个能替代的东西，当后来观看香港电影的时候，面对那车厢似的洗车机我就有了感觉，人家有，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有？所以，经常翻看资料，自然就对市场的发展有所了解，也对人家的技术略知一二，可惜我始终只是一个使用者，没有发言权，现在有了这样的条件，当然可以提出来。我的思考绝对不是一时头脑发热，公司的机械制造能力、控制技术，虽然是民企，但很多的方面不亚于国企和一些研究单位，何况这里面的技术大多是成熟的技术，只是个应用问题。赢得董事们的认可也在必然。
接下来就是要针对我提出的一些技术些问题进行研究，我提出了赴哈尔滨工业大学和青岛某日系企业调研，哈尔滨工业大学一直是全国机械制造方面的权威，而青岛这家企业目前拥有全球性能最好的洗车机，我们有必要掌握前沿的知识和动态。刘总很支持，特意交待把主要骨干都带去，二十天时间，可以顺便浏览一下沿途景点，也算是给科研人员一些福利。
这是个利好消息。我们团队里的大部分人都没有离开过湖南，东北那么遥远，谁不想去看看？放在欧洲或非洲，三千公里的距离，等于要经过好多国家，如卢森堡这样国土面积才五十来平方公里的国家，那还不等于出国好多回？只有在我们地大物博的国度里，才能看到多个地段多个气候带的景致。陈冬说，去东北要么夏天去，要么冬天去，夏天去正好避暑，到了九月天开始凉快了，和长沙的秋天差不多，也没太大意义，冬天去可以看茫茫雪域，那是南方人永远难以感受的一种美。陈冬的这个意思其实就是要求我想去赶快去，别等到天冷了再去。陈冬被我借调到技术部，我这里不仅需要专家，也需要跑腿干活的，现在国家搞质量认证体系，从始至终都得要求进行项目研制记录，陈冬性格柔和，文笔不错，就是合适人选，再说，以后项目进入攻关阶段，少不得要与外面人员接洽，我也需要一个这样的帮手，而不是我刚来时他帮助我而感恩，从这点上说来，借用他属于天经地义。
我们当即决定动身，本来一行八人，最后因一个另有工作暂时脱不开身，就七人，还好，虽然对八不再敏感，但心里的影子并不那么容易抹去，七个人，正好。我们设计路线为先哈尔滨返至青岛再回长沙。
正在休假的王一凡来机场接站。
王一凡说：“秦雨墨啊，你小子终于来了，酒量练习得如何？”这家伙已回军区某部任主任，正如他所说，放在战争年代，他这个年龄至少都得当军长才合适，好在和平年代，能升个副师职还算不错，没有战功，完全靠努力拼出来的。鬼知道他是怎么拼出来的，我拼那么多年不还只是个副团长而已，现在沦落成一名打工仔，好在有个技术部主任的头衔，才不至于在他这个军方任命的主任面前太掉价。
我说：“酒量大不大那得要到桌子上见分晓，吹牛不能代表水平。”
王一凡就笑：“你带这么多人来，不是要搞什么大兵团作战吧？你知道的，我们东北人不比你们南方人，动不动就搞个大桌子坐上几十人都可以吃饭，我们这一般酒店的桌子能坐上十一二个人就不错了，你一下子来七个人，占去一多半席，就是我酒量再好，也不如你们人多势众啊。”
我也想调侃他，为什么他只能说我呢？“你小子别看我们人多，我不要你都请，你要诚心请，就请我一个人好了。”
“说你南方人小气吧还真是，来的都是客，你的同事来了我不请，回去你有脸面啊？”
自然，第一顿饭王一凡就让我领略了东北人的火辣和热情。王一凡把我们安排在风味见长的福满楼，吃红烧熊掌、清汤飞龙、大马哈鱼籽，说真的，以前哪吃个这些呢？有的听过，有的都没听说过，算是有了口福开了眼界，唯一让大家难堪的是酒，七十一度的烧酒，喝下去一直从嘴里烫到咽喉再到胃里，就像一把火，沿着这条狭窄的通道一直烧下去。王一凡这小子是不是存心想出我的洋相，完全可以用五粮液、茅台代替啊。古人说得好，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这小子的如意算盘只怕要打错了，二十多年的摔打，我早已不是那个文质彬彬的秦雨墨了。倒是陈冬，喝下去一杯后在我边上直唠叨：“这哪是酒啊，分明是开水。”
显然，我边上这些技术人员都不是喝酒的料，也许他们只要用点心思可以研制出更高度数还不会伤身体的好酒烈酒来，但要他们自己喝，用些勉为其难，他们有几个能喝一杯的？王一凡用的酒杯就是半斤装，一瓶倒下去刚好两杯，真要和东北人拼酒，只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好在我有一个重大发现，东北人喝酒远比南方人喝酒大气，王一凡带来的三个人敬酒时，都是他们自己先喝，你喝不喝是你自己的事，不劝酒，更不勉强，我就不用再替我的同事们担心，但总不能这样下去，不然北方人怎么看南方人？特别是作为一名军人来说，我还是想要点面子，这叫大局观念。
我带的人不是军人，王一凡来陪的人是他的中学同学和朋友，也不是军人，我说：“一凡，这样，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考虑兄弟你这么热情，我们两个军人，战友加同学单独喝一杯。”
王一凡盯着我看了好一阵才说：“臭墨你没喝多吧？上大学时喝瓶啤酒都要吐半天，害我写了一千字的检讨，难道现在成精了？”说完还不忘摸摸我的额头，纯粹一个揭老底的架式。
我推开了他那双比我粗糙的手，这小子看来确实是靠自己干出来的，都副师职了，手上还长茧子，得干多少活呀？但他说的千真万确，上大学时，我们周末出去玩，累了，饿了，也到吃饭的点了，李智说找个地方吃饭吧？我们就去了一家小餐馆。我们当学员并不是拿工资的干部，有限的津贴还不能够大吃大喝的资格，能下个馆子已经不容易。本以为是个简单的午餐，王一凡说，三个爷们就这样干吃饭？李智说，想酒喝？我不同意，说队里规定学员不准喝酒。王一凡说，你这个臭墨，离回去还有四个小时，小整一点，你不说我不说李智不说，谁知道？我说，我不说，不能保证我的脸不说。我以前没喝过酒，只在高考后高兴了在老师家喝过一小杯，就那都把我整得兴奋了一下午，这是能喝酒的节奏吗？他们两个都想喝，硬是把我捆绑在一起喝，结果，一瓶啤酒没喝完，我就吐得昏天黑地，两个人只得把我架回队里，一顿批评是走不了的，虽然王一凡把整个罪责揽了过去。队长生气地吼道：“王一凡，你给老子写检查，少了一千字不要送来。”原来，这小子还记着呢。
我自己从边上拿过一瓶酒，一分为二：“不是没练出来你不接待吗？要不要试试？”说实话，毕业刚到部队时，我还是不能喝，可是，在部队全是男人的天地里，你要不能喝酒，就会与兄弟们有距离，特别是一些年纪较大的基层干部，妻儿不在边上，每个周末都是孤单和寂寞的时刻，那能干什么？把哥们召集起来喝酒，不能出营门，没问题，这个周末聚集到一连的食堂，下个周末就可能聚集到二连的食堂，哥几个轮流做东，几个人，简单炒点菜，从口袋里摸出两瓶酒就开始干，肠胃适应了，慢慢就变得能喝了，很多人不懂，部队的人为什么都能喝酒？一句话，那就是练出来的。
王一凡还在迟疑，他应该是怕我喝醉吧？但我一口气就把一杯干掉了，这是我的第二杯。
王一凡只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你小子没事吧？别把我休假的大好时光浪费在你一个醉鬼身上呢。”
我赶紧喝了一小瓶矿泉水，酒没问题，关键是烫得胃疼，抹抹嘴，我说：“没事，正好，要是再喝，肯定会醉。”
王一凡眼睛扫了一遍我的同事们才转过头来：“那你想醉还是不想醉？”
正要回答，走进来一个经理模样的女孩说：“王主任，您看来点什么主食，是面条呢还是饺子。”这小子，看来是常客，连服务员都认识。
王一凡看看我的同事说：“你们应该不习惯吧？要不要来点米饭？”也不征求我的意见，就对经理说：“算了，来点米饭吧，他们南方人，估计吃不惯面食。”
经理待要出去，王一凡喊住了她：“别急着走啊，我的好战友来了，你怎么着也要表示个心意。”
经理只好用两个小酒杯倒好酒端过来，出于礼貌我赶紧站起来，经理怔了一下，我也觉着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到底地哪见过。经理喝了酒说声谢谢礼貌地走了。
待吃完米饭，饭局接近尾声，我们可以回宾馆了。就在准备说“再见”的时候，手机响了一下，一个陌生的号码：“您到哈尔滨了？”
看来是熟人，我回复：“是的，您哪位？”
“您和王一凡主任是朋友？”
“是的，告诉我你是哪位？”
“我是李紫涵啊，叔叔，那年春节火车上您见到的，不记得我了？”
“你在哪？”真的，手机都换两次了，没用的号码我早删除了。
“真有缘啊，好幸运能在哈尔滨看到您！我就是刚才进来的楼面经理，可惜我们都不认得了，好在我一直保存着您的号码，想着下次去长沙找您，您住哪？”
难怪面熟，我告诉了我住的宾馆及房间号。
李紫涵回复：“行，我下班后去看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