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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冷暖之间

那把生了锈的锁,已经打不开了。

王侠之看了看手里的那把钥匙,不觉微微苦笑,那把锁等得够久了,锁已不是当初的那把锁,钥匙还是当初的钥匙。

那是一把小小的挂锁,王侠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轻轻一碰锁便开了,以至于出乎王侠之的意料。这样的一把锁,是没有任何防范能力的,不管是君子还是小人。

屋里有两张床,一张宽些,一张窄些,还有一张八仙桌和四个条凳,再加上几个木箱子和一些锅碗瓢盆,便没有什么东西了。王侠之有心想自己做上一顿饭,看着这空空荡荡的房子,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也作罢。

王侠之看看这午时刚过,离吃晚饭的时间尚早,此时到许立春家去或许还不太合适,免得把话说完了,或话不投机都得要走,那岂不是晚饭没有着落了,好歹先把今天糊弄过去了再说。

许立春正在卫生所里嗑着瓜子,病人并不多,只有两个人在内科门前的长椅上闲聊,许立春在药房的小窗口正好能看见,那两个人尽管没有笑容,显然那生的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他们不着急,或是装作不着急的样子。

药房的木质椅子坐着不是很舒服,许立春站起来,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她停在了床前,那床是值晚班用的,几乎就没发挥过它值晚班的作用,倒是给自己和林小满提供了谈心之所。许立春掀起了尼龙蚊帐的一角,将它挂在了竹杆上。这大白天的,给人看到自己钻进蚊帐里,也不是什么好看的事情。许立春刚刚坐在床沿上,就想起来这沿着大路的窗户应该关上,或者将窗帘拉上也好,省得有些浮浪子弟扒窗子。

许立春在掩上窗帘的那一瞬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条身影在大路很远的地方,看的并不十分真切。许立春愣了愣神,又将窗帘拉开了寸许,那人影略微走近了些,仍是模糊。可那分明就是很熟悉的身影,许立春站在窗前,怔怔地看着那人影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没错,就是他,王侠之。

许立春知道,自己躲在窗帘后面,只掀开寸许的距离,这样是最容易用放肆的目光去打量别人,而自己没有丝毫的羞愧与不安。王侠之那张清秀的脸越来越清晰,眼睛不大,皮肤很白,眉毛却是很浓重。因为浓眉的缘故,这个在许立春眼里的白面书生,有了一点点英气,或者叫杀气。

许立春的目光始终盯在王侠之的身上,她觉得这样的机会并不是很多,用这么无所顾忌的目光去看她所喜欢的男人,在此刻她仿佛觉得获得了一种快感。待王侠之离窗口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许立春的目光从他的脸上往下移,直至他的两腿之间。转而许立春像是被人发现了似的,就羞红了脸。她放下窗帘,胸口怦怦跳的厉害。许立春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这才转回头,她估摸着王侠之很快就会来喊自己。只是这一回头,又让自己吓了一跳,只见那小小的拿药窗口,有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那男人的双眼睛发出贪婪的目光,待许立春转过身来,他还没有来得及收回那贪婪带着邪恶的眼神。

“医生,拿药。”那男人说话的声音很小,喉咙像是粘在了一起。

许立春没有答话,走到窗口也只有三五步而已,她倒像是有点恼怒,有些难为情的样子,生怕自己偷看王侠之的事被这个男人发现了,她也不知道这个男人在背后偷看自己有多久了。

许立春有些慌乱地拿好药,避开那个男人的目光,低着头,装作看林小满医生开的药方,将那几盒药递了出去。

那男人拿好药,却像没有离开的意思,许立春看到地面上阳光照射的人影没有动,也因此判断窗口外的男人没有走。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知为何今天的许立春却有些心神不宁起来。

“许立春,出来一下子。”王侠之来到窗口,将窗口的男人挤了挤,那男人拔腿就离开了。

许立春听得出这是王侠之在叫她,仿佛所有的不安在瞬间消失了。她没有说话,起身就去开门。

门还没有完全打开时,王侠之就挤了进来,门板带着许立春倒退了一步,她不禁莞尔一笑。

“都是人民教师了,还这么毛手毛脚的这么毛毛燥燥,真不晓得丑。”许立春嗔骂道。

王侠之听到教师这两个字,满脸的笑容就僵硬起来,他暗自神伤。许立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辞去了学校教师,现在就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农民。此时此刻,王侠之有些不祥之预感,他觉得要坏事,就在他和许立春之间。

王侠之第一次觉得有些后悔,没有学校的工作,自己和许立春估计还真的成不了。尽管两个人之间都没有挑明什么关系,但那还用得着表明吗?时时处处都像是对恋人似的,就连周边人也都默认了这对青年,都认为他们是挺配的,男才女貌天生一对。

王侠之虽然有不祥之感,但他随后就自我安慰,进行自我的心理暗示,第一许立春应该不是那么现实的人,她终究是讲感情的;第二自己就算不干教师,凭自己的聪明才智,干出一份事业并不难;第三,还没容王侠之想到第三点,耳边响起来许立春略略沙哑的声音。

“怎么了?”许立春还是感受到了王侠之在瞬间发生的变化,这些微妙的变化,每一次许立春都能感受的到,不但灵敏,而且准确。许立春也是觉得有些奇怪,对别人就不会有这种感觉,包括亲人,都极少有过。

“没什么,”王侠之一时有些纠结,不知道此时告诉她自己已经不是教师是不是合适,又会有什么后果,都不得而知。“没什么,你这里有吃的吗?”

“有,”许立春有些迟疑。“你先坐吧。”许立春指了指床上。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除了一桌一椅,就是一张床了。

天气闷热,王侠之坐在嘎吱作响的床上,顺手就抄起了一把蒲扇,有风扑面而来,却仍是滚滚热浪,并不起什么消暑的作用。

“你等一下,我去去就来。”许立春说完就出门去了,王侠之也没说什么,他知道许立春是去后院找吃的去了,其实也没什么好找的,找食堂里的老梁要些锅巴就是了,也没别的东西。

许立春迟迟未归,这让王侠之有些不安起来,自己正饥肠辘辘,若是许立春带不来吃的东西,这个下午将很难捱。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霉味,连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午后的阳光也是懒洋洋地提不起精神,完全没了夏日里的凶猛,有点要下暴雨的迹象。

王侠之等得有些无聊,在这个狭小得有些窒息的房间里,他觉得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死死地捆绑住了,他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来到刚刚许立春站立的地方,同样的他掀起了窗帘的一角,觉得阳光并不刺眼,便索性使劲一扯,那窗帘便滑向了一边,这让房间里刹那间就亮堂了起来。

远远地,一个人,一条牛,都是慢慢地行走。那人跟在牛的后面,不远不近,不紧不慢,连他走路的姿势也都显得漫不经心,这一派田园风光,好似世外桃园。

那条牛将尾巴一掀,便开始屙起了屎。王侠之多多少少觉得还是有些恶心,便将视线移开了,那坨屎在日光下冒出若隐若现的热气。待王侠之再次将目光移动到那条牛的身上时,他看到令他一生难忘的一幕,只见那个人蹲在地上,正在用手抄那坨牛屎往嘴里送,一边吃一边东张西望着。只是他没有发现,那躲在卫生所药房室窗户后面的王侠之目睹了这一幕。

王侠之悄悄地回到床边,轻轻地坐下,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被那个偷吃牛屎的人发现。他觉得这件事若是被人发现,或许真能要了那个人的命,即便不至于令他羞愧而死,也将会令他一生感到耻辱。

王侠之坐在床上,摇着蒲扇,胃里一阵阵反酸。

此时的王侠之心里忽然生起一种强烈的念头,他要看看那吃牛屎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人。王侠之再次站起身来,透过窗口向外面看去,那个人也是刚刚站了起来转个身,正朝自己这个方向走来。

王侠之刚想躲开,又不禁暗自一笑,自己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倒好像搞得像是自己做了小偷似的。他只是退后了一步,依然看向了那个人。

只见那人身材很高,皮肤黧黑,一双小眼睛倒生了一副大鼻子。身上的衣服很是宽大,走起路来衣服晃晃荡荡的。走得近了,王侠之便认得那人,他叫章大雪。

章大雪径直朝着卫生所走了过来,王侠之在这狭小的药房里进退两难,他可不乐意和章大雪讲什么话。

“咦,王侠之,你回来啦?”章大雪趴在药房的窗台上,一双小眼睛在药房里四处乱瞄,“许立春呢,她怎么不在?这可是工作时间。”

王侠之本身和章大雪并不熟识,只是一个村里子人而已,彼此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加之王侠之从求学到上班,真正在村里待的时间并不多。王侠之在村里算得上青年才俊,因此村里认得他的人从老到小倒是很多。

王侠之此时真是懒得答理他。王侠之双手抱在胸前,看向章大雪却并不答话。章大雪悻悻地走开了,他刚刚走到卫生所的大门口,又转过身来到了林小满的办公室。

“章队长,你来啦。”林小满慌慌张张地站了起来,慌乱得连那张方板凳也应声倒地,发出“啪”地一响。林小满顾不得板凳,笑容满面地说道:“章队长,你请坐,请坐。不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礼失礼,莫要见怪。”

“你小子,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多。”章大雪笑道。“哎呀,你知道的,我这几天身体有些浮肿,你给瞧瞧。”

那有什么好瞧的,像你这样的人多了去了,吃上几回饱饭就恢复了,这个不是病,也没什么好瞧的。林小满暗自盘算,该如何应付这个章大雪呢,在村里,他多少算是个干部,何况他平时在村里的口碑并不差,是个孝子。他的母亲是个外乡人,和他父亲结婚后,生下了他之后就不告而别,至今不知下落,生死不明。坊间流传着他是那女人带来的种子,并不是他父亲的亲生儿子。为此,林小满自懂事起,这桩事就压在了心头,这个谜似乎永远都无法解开,或许父亲会知道事实真相,可这样的事,如果父亲不说,自己做儿子的又如何能开的了口去问。

林小满和王侠之是同学,他们都各怀心思,但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鱼跃龙门,远走他乡。胡湾村自古皆重视教育,代代相传,早些年间,村里甚至公费请来老师教授村里的孩子们学习,对于参加学习的孩子每家每户都有额外的补助。此等好事到何处去寻,既能让自家的孩子上学,学知识。对于缺失的那一点点劳动力,其实也于事无补的,村里还额外给上一些补助,那不上学是不可能的,绝对的百分之百参学,无论男女。

林小满、王侠之比许立春高了一个年级,此三人在学校里只能算得上中等资质,属于勤奋的好学生一类。

若干年以后,王侠之在当了校长之后才明白,学校里通常有三类学生,一是天资聪颖,还特别努力的学生;二是资质一般,也很用功的学生;第三类就不用说了,属垃圾少年派。再细分一下垃圾少年派又可分为三类,第一是很努力学习但又很笨拙的那一种,第二是成绩差,但在别处又极其拔尖,往往他们最后落得做个不错的手艺人,第三才是真正的垃圾,既成绩差,品行也差。

林小满在外地待了几年之后,最终还是落脚在乡里的卫生所。这让他这个高材生很是不服气,说话办事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许立春学习很一般,毕业后就在卫生所做了会计,平时也不忙就兼管了发药。这得益于她在公社做二把手的父亲。许立春的父亲一身正气,一辈子听领袖的话,跟领袖走。至他临死前,他还在埋怨妻子,当年就是她啰哩啰唆、唠唠叨叨,才让自已当初做了个错误的决定,让女儿去了公社卫生所当会计,当年就有多少人在背后骂,以致都影响到他在群众中的威信,多少年的二把手一直没有转正,在许立春父亲的心中,这件事绝对是件大事,足以影响到他的升迁之路。

到死他都不原谅自己这唯一的一次以权谋私。可是他的升适之路不畅通,缘由却不在此。

许立春的弟弟许立夏,早就看透了这一层,而他从来不和父亲说,甚至从来不和任何人挑明,多年以后,他和他的家人在大洋彼岸,在被他父亲称之为万恶的国度里生活,再也没回到家乡过。

六零年代的江南乡村时而喧嚣,时而冷清。

此时,林小满医生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尴尬,林小满正在思量如何应付章大雪,而章大雪也在思考,今天该在医院捞点什么东西回家?

而王侠之在许立春的药房里等侯的时间有点久了,他也略略地显得不耐烦起来。低着头在房间里踱着步,这些天来的烦恼齐齐地涌上了心头,他感觉到与许立春之间会有不愉快的事发生,为此他也有些惴惴不安,心想待许立春来的时候,自己可不能埋怨她来迟了,可不能朝她发火。

许立春倒没有王侠之想法那么多,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给王侠之找到吃的东西,任何吃的都行。可是刚刚在食堂被老梁师傅骂了之后,她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什么现成的就可以吃的东西。这可让许立春为难了起来,总不能让王侠之饿着肚子吧,不管是同学还是朋友来,何况又是关系挺明朗的那一种,或许再过个两三年,自己和王侠之倒是会成为一家人也说不定的。许立春最近一段时间常常会胡思乱想,有时会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这个笑容,父母没有察觉到,而弟弟许立夏可以,他甚至不用明眼去看,只凭感觉或眼角的余光就能感受的到,每当此时,他最多也只是微微一笑,连头都不会抬,继续读他的书。

许立春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

林小满办公室从热闹的景像瞬间就冷了场,谁也不想先说话,像是谁先说话就丢了气场一般,林小满对于自己此前那般的客套与做作甚为不满,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变成了那样,成天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他也不喜欢那样。他认为做医生的尤其不能那般奉迎拍马,失了医者的身份与尊严。可是他一但见到当官的就会立马露出一副奴才嘴脸,过后又万般后悔。这种感觉在他多年之后有了新的领悟,他觉得这种性格的人,在人生的舞台上注定上演的是悲剧。因为那种性格具备强烈的人格分裂倾向。这种感觉就像是嫖娼一样,过程是愉快的,结果是愧疚甚至是痛苦的。

“小林,你这里有什么治胃病的药吗?给我开一点。”到底还是章大雪先开了口,“你知道的,我胃不好。”

章大雪的胃好不好,林小满真的不知道。不过治胃病的药倒是知道一些,他也知道这章大雪既然来了,就不会空手而归的。于是拿起处方笺,开上几味药递给了章大雪,并朝他笑着。

章大雪接过处方笺,犹豫了一下便也离开了,他并没有直接到药房去,而是在这个卫生所里绕起了圈子,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悠悠地离开了。章大雪直到此时才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那张处方笺扔掉了。在卫生所的时候,那张处方笺象征着他是个病人,出了卫生所的门,这张处方笺也失去了它的功效。那张纸几乎是垂直落地的,没有风,纸片落在章大雪的脚边,章大雪低头看了看,觉得这张纸还是有可用之处的,起码可以给小女儿做作业当草稿纸用。这可不能浪费了,章大雪弯下腰准备捡起那张处方笺,忽地头又晕眩了一下,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几次了,他明白那不是什么好事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家里只有自己这么一个男人,所有的一切都得靠自己去解决。除了年迈的母亲,体弱的妻子,还有两个年少的女儿,大寒和小寒,大寒十二岁,身高颇像自己,正在蹭蹭地长个子,已超出她的同龄人一大截了。小寒七岁,每天都跟在姐姐后面上学,其实她还没到真正上学的年龄,只不过她在学堂里很是乖巧,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着实惹人疼爱,所有的老师都喜欢这么一个编外学生,倒也并没有为难小寒之处。

章大雪自清晨出门,中午没有回家,现在已接近黄昏时分了,无论如何,他也得回家了。

离家的路并不算远,只是从村东头到西头,满打满算也就两三里路而已。章大雪走的很急,很快就来到家门口,他躲在墙角犹豫了好一阵儿,又走远了一些。如此几番过后,他终于迈进了家门。

果然,妻子和女儿们期盼的眼神,令他如万箭穿心般疼痛。这种疼痛几乎是生理性的,他感到心脏在一阵阵的紧缩,然后不再张开,就像一直在收缩,直至疼痛难忍。

章大雪面无表情进了屋,随后妻子和女儿们也都各自撤回了望向他的目光。在章大雪看来,他们仿似故意装做一付轻轻松松的样子,那样做无非是掩埋她们的失望之情,以及是对自己的安慰。

这样的感觉让章大雪更加的难受,他摸了摸怀里的那把青豆,再次确认了它的存在。这一整天,倒是用了大半的时间用来想这个问题,究竟怎么去分配那些青豆。

怀里的青豆,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因此,他可以悄悄地将青豆给予任何一个他想给予的人,或者,就是他自己吃掉也无妨。章大雪在清晨就捂在怀里的那把青豆,已经有了他的温度。

章大雪牵住了小女儿小寒的手,小寒忽闪着大眼睛,抬起头看着父亲,只见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这种久违的笑容顿时将小寒的心里填满。

章大雪略略地弯下了腰,将小寒的手握的更紧一些。一直牵着她的手走到了河边,仲夏的黄昏,尤其是小河边,风景惊人的美丽。只几株垂柳,便将江南勾勒成一幅山水画。

章大雪哆哆嗦嗦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了一半青豆,当他递给小寒的时候,小寒惊喜的轻轻“咦”了一声,这种声音通常表示惊讶,此时在惊讶之余又多了几分惊喜。

当小寒的手里只剩下最后一颗青豆时,她偷偷地瞄向了父亲,父亲将头仰起,正以一种奇怪的姿式看向天空。

“爸爸,爸爸,”小寒的声音很小,她生怕爸爸听不见,又提高了一些声音。“爸爸,爸爸。”

章大雪不敢低头,此时他的眼眶里正噙着泪水。他为自己,为家人感到无比悲哀。他担心自己走了之后,大寒和小寒今后将面临什么样的人生。

章大雪将头捌将过去,悄悄用手抹去了眼泪,他原本不想在亲人面前流泪,尤其是尚未懂事的女儿面前。他微笑着蹲了下来,双手握住小寒的双肩,看着小寒那清澈无比的大眼睛。章大雪忽然觉得,只有小孩子才会有那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成年人不会有。

章大雪刚要开口说话,小寒将小手伸在了他的面前,小手攥成了拳头,握的紧紧地。

“手里什么宝贝东西?给我看看。”章大雪笑着说。

小寒没有回答,只顾将拳头往前伸了伸。章大雪伸手抓住那小手,作出要剥开拳头的样子。小寒开始笑了,她将小拳头左右晃着,不让父亲逮着。

这么一番闹腾之后,小寒像是没有了力气,她转到父亲的身后,趴在他的肩膀上,将手搁在了父亲的面前,缓缓地伸展开双手,那里,有一颗青豆。

“小寒吃,爸爸还有。”章大雪将所有的青豆掏了出来,那本是给老母亲的。这些青豆是无法让四个人填饱肚子的,他只有选择饭量小的,这样才能吃的饱一些,好活下去。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小女儿小寒,还有卧病在床的母亲,她吃的更少。

小寒将手里的青豆塞进了父亲的嘴里,然后就跑开了。

章大雪咀嚼着青豆,那味道有些涩,透着青草味道。章大雪将手里的青豆重新放回口袋里,他打算第二天再给小雪吃。

就像所有旧电影一般,发生不幸的事情,一般总是在雨夜。

当天夜里暴雨倾盆,章大雪的母亲死去。

章大雪和妻子反复权衡,最终他俩选择没有向村里人说明,而是准备让母亲在家里摆上几天,那样好多领一个人的口粮,这样会让大寒和小寒吃饱一点。

仲夏季,家里很快就有了尸臭味。

章大雪打算就在房间里挖个坑,将母亲埋了。妻子说这样太吓人了,对大寒和小寒也不好。

章大雪有心将母亲的尸体扔进河里,又怕被人发现了。思来想去,索性趁着又一个暴雨夜,他在院子里挖起了坑。

在狂风暴雨里,一道闪电照亮了章大雪苍白的脸,还有趴在窗口的小寒,小寒睡意朦胧,她很害怕打雷,每当在夜晚她害怕之时,她都要爬到父母的床上去。

今晚,父亲不在,妈妈告诉她,父亲在院子里。小寒就趴在了窗口,窗外一片漆黑,小寒只有凭借偶尔的闪电,才能在那一瞬间看到父亲。而父亲就是她的定海神针,只要有父亲在,小寒就会有足够的安全感,她才不会感到害怕。

妈妈抱了她几次,她都不愿意回到床上。

待到父亲回到屋里的时候,他浑身都湿透了,衣裤沾在身上,走到哪里,哪里的地上就湿了一块。

章大雪直直地伸着双臂将小寒抱回了床上,生怕弄湿了小寒的衣服。

只一会儿,小寒装做熟睡。妈妈就起了床,小寒觉得妈妈是知道自己装睡着的,只是她确实有急事要起床,因为父亲还在屋里站着,一点儿也没有打算睡觉的迹象。

母亲和父亲出了房门,打开了另一间房门,小寒知道,那是奶奶住的小房子,那道木门比她的年龄还大,一推一关之时,总是发出“吱呀”的声响。随着大门的打开,风雨声就又大了起来,夜晚的风凉嗖嗖地直往缝隙里钻。

小寒一方面是因为害怕,他要看见父母才会觉得心安,一方面是因为好奇,她想知道父母在这个夜晚究竟想要干些什么。于是她又趴在了窗口,经历了她人生中最为残忍的一幕。

或许是因为在这样的雨夜去埋一个人,确实有些恐怖,于是小寒的母亲手里多了一盏煤油灯,发出昏暗的光,但是那光足以照亮小半个院子。

奶奶被凉席卷成了圆筒状,在放到那个坑里时,圆筒状的凉席散开了一些,露出了奶奶花白的头发,这让小寒感觉到不寒而栗,浑身不由自由地颤抖了起来。她伸出双手抓住了窗棂,否则她觉得自己就快要瘫倒。

奶奶已经好几天没有出来吃饭了,也因此自己和姐姐会多吃到一些。虽然心里有些不安和内疚,但却无法抵挡饥饿感,无法抵挡任何食物的诱惑。

在这个雨夜里,小寒见到奶奶被凉席裹着,被埋在了院子里,这才真真切切的知道奶奶死了,那个无比疼爱自己的奶奶死了。小寒还来不及害怕或是伤感,眼泪就滑落在脸庞,悄无声息。

小寒隐约觉得自己多吃的每一口饭,都是奶奶省下来的。她是为了省下吃的给自己,然后活活饿死的吗。父母亲每天还是像往常一样的,就像是家里从来没发生过什么事情似的。而奶奶已经死了好几天了,小寒每天都会比往常多吃上一点食物。

偶然之间,小寒觉得奶奶死的好,父母亲隐瞒的也是好的。每当小寒有此念头之时,她的脸就会红,红的非常厉害。

这个红脸的毛病,一直伴随着她直到中年。每当她心中有愧时,总是会莫名的脸红,有时会发生在突然之间,让旁人误以为她是性瘾者。

自那个雨夜过后,章大雪就落下了个毛病,他成天自言自语,说着混沌不清的话,需要仔细听,才能依稀听得明白,他说的是:那么多人死的不明不白,那是因为吃了冷的牛屎。牛屎要趁热吃,冷了就有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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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二喜是骑着高头大马回村的。马是好马,缴获日本人的大洋马,枣红色,甚至比枣红还要红,娇艳欲滴。毛色不仅比东江村所有的毛驴草驴叫驴颜色要鲜亮,个子还高老么一大截子,就是跟保长刘满仓的小儿子上回骑来的马比起来也毫不逊色。保长刘满仓的儿子刘青鸣骑的马是匹白马,浑身雪白,一丝儿杂毛都没有,亮得晃眼。刘青鸣的马也是好马,也是缴获日本人的,刘青鸣亲手缴获的。当时战斗很激烈,或者叫惨烈,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刘青鸣杀红了眼,鬼子骑着那匹后来成了刘青鸣的马向那匹马后来的主人冲来,那匹马的后来的主人直直地冲着他后来的坐骑迎去。
  • DRACULA

    DRACULA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管人的学问

    管人的学问

    你相信那些管理学大师的话吗?当然要信,因为他们所说的话归结起来只有一句:要想成功,就要一直做对的事。傻子都懂这个道理!从他们身上是学不到管理!我们需要有人手把手教那些琐碎事务,怎样管好手下的员工、怎样让员工死心塌地、怎样处理突发情况,不要那些废话!
  • 张瑞敏谈商录

    张瑞敏谈商录

    "张瑞敏无疑是中国现代管理的大师,他的许多思想所闪现出来的光芒几乎超越了这个时代的智慧。中国有许多管理者可以称为企业家,但真正可以称作管理大师的惟有张瑞敏。张瑞敏先生的管理思想是中国现代管理学上有着极其重要的地位,传播他的管理哲学,学习他的管理思维,对于每一个从事具体管理工作的人来说意义非凡。本书的主体部分为张瑞敏先生在中央广播电视大学音像出版版出版的《管理创新与企业发展》VCD光盘的文字内容。为传播张瑞敏先生的管理哲学,北京国人规范管理推广中心授权我们独家出版张现在敏先生讲座的文字内容,并且配备VCD光盘。
  • 逐妃天下:有夫妖且丽

    逐妃天下:有夫妖且丽

    她,出生于二十一世纪的星氏家族,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医药世家,但是,做为第九十九代传人,下一任族长的她竟然死掉了,还穿越了...星卜最怕的是僵尸,有多害怕呢,在七岁那年误闯了她十九姑姑的实验室后,她有整整365个梦魇都是和僵尸打闹的。然而,穿越后,她掉入了一座千年古墓,并成功结识了一位于神祗和恶魔化为一身的男人。这个男人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美貌,和运筹天下的强大睿智,可偏偏抬手间,便是两岸殿浮山下垒堆的万千尸骸,从此,入两岸殿,骷骨铺路。她分不清他是恶魔一般的神祗,还是神祗一般的恶魔,只是,在她梦魇中被古墓男子追杀她吓到呓语时,这个男人会在她身边小声的说着:别害怕,卜儿,别害怕...这时候,她可怜的觉得这是一个魔鬼。
  • 香奈雪的逆袭人生

    香奈雪的逆袭人生

    她是家世一流的名门千金,也是头脑一流,相貌一流,就连未婚夫也是一流水准的校花级美少女,天生就属于带着钻石光芒的华丽一族!可为什么命运会跟她开一个大大的玩笑,居然让她重生成为一个又丑又懦弱,体重超过70KG的胖女生身上?不但爹不疼娘不爱,还因为圆滚滚的身材处处受人欺负和嘲弄!更让她震惊的是,以前温柔有礼的前未婚夫竟然跟她的好朋友勾搭在一起;她最讨厌的对手竟然会化身为她的守护骑士;而她遭遇的意外,也似乎另有阴谋!世界到底怎么了?不行,我香奈雪一定要打倒“极品”前任和闺密,赢回属于我的光芒人生!
  • 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中)

    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中)

    《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是法国著名侦探小说家莫里斯·卢布朗的代表作。《亚森·罗宾探案故事集》一经出版,很快便在法国家喻户晓,之后更是风靡整个欧洲大陆,至今仍畅销不衰,深受广大青少年读者的喜爱。亚森·罗宾既是一名心思缜密的盗贼,也是一位特立独行的侦探。紧跟他的脚步,开始一场神秘惊险的探案之旅吧。
  • 自卑与超越:你要清楚自己应该怎样过好这一生

    自卑与超越:你要清楚自己应该怎样过好这一生

    《自卑与超越》是个体心理学的先驱阿德勒的代表作,作者从探寻人生的意义出发,启迪我们去理解真实的生命意义。他告诉我们,理解一个人,就要从他的过去入手,而一个人的生活风格,则是与他对于过去经验的认识和理解相一致的。自卑并不可怕,关键在于怎样认识自己的自卑,克服困难,超越自我。阿德勒曾是弗洛伊德的弟子,在《自卑与超越》中,关于记忆和梦的探讨,作者也参考了精神分析学派的观点,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针对教育、家庭、婚姻、犯罪等社会性问题,作者也在《自卑与超越》中提出了十分有价值的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