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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公社更名乡镇政府时间不长,茶襄县唯一的,也是最大的茶叶自由贸易市场,落户于红岭乡政府所在地。并非是因为红岭乡的产茶量大,茶叶的质地好,县领导看中的是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三县交界,省道通衢,茶商来往十分的便利。
全县首个茶市的落地,红岭由此而便成了全县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一个地方。全县各地的茶农,把加工制作好的“红茶”、“黄山毛峰”、“红香螺”、“黄芽”、“炒青”……,源源不断地输入了红岭茶贸市场,然后由茶贸市场销往全国各地。贸易市场上的茶价,明显高于各乡镇集散地的零买散卖。与红岭接壤的黑多县,石埭县茶农也都纷纷涌进了红岭茶市。新兴茶市的一派昌盛繁荣景象,又带动了当地其它行业的生意兴隆。有人会说,茶市的兴起与学校,与教师是丝毫粘不住疤筋的。其实不然,联系还蛮大的呢。
红岭小学距离茶市不足八百米路,课外我喜欢去那里观察不同的人间世相。同时,也为我们的老师带高年级学生去那里搜集写观察作文的素材。只要走进繁荣热闹的茶市,茶农和茶贩子这两大阵营里,只要留心观察,天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天天都有新面孔出现。
观察了一段时间,我发现左右茶市行情的,不是每天政府公职人员写在公布墙上的指导价,而是看当天茶贩子的多少来决定。茶贩子多,茶价就升高,茶贩子少,茶价就压低。活跃在市场上的茶贩子,又分为当地茶贩子和外地茶贩子,外地茶贩子又是平衡茶价高低的主要砝码。
外地茶贩子来得多来得勤,说明茶叶在外地销得快,当地茶农手中的货脱手得快,价格也就好。作为茶农,茶叶卖得顺利,不辛苦,还能节约时间赶回家帮忙采茶。如果哪天外地茶贩少了,就会看见许多外县、外乡镇的茶农背着茶袋四处乱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行情低迷时,茶市上的人往往聚而不散,就显得更拥挤了。我时常见有家乡来的茶农,茶叶没卖掉,到了中午就四个人一凑,坐在水泥地上打起扑克来。表面上,他们似乎不急不躁的等待,实际他们的心事重重你是看不见的。有些辛苦了的茶农,屁股坐在水泥地上,双手抱住茶袋在闭目养神。有人干脆躺在长条水泥凳上,双腿夹着茶袋倒头呼呼大睡。肚子饿了的,看见店家送来包子馒头、盒饭和矿泉水,面包什么的,便不慌不忙的解开外衣,用沾满茶汁的手伸进内衣口袋抠出一角、五角大把的毛票,顾不得茶叶没脱手,先填饱肚子要紧。他们不是每天卖了茶叶都有大钱吗?有大钱也不会放在身上,身上放的零碎钱,是用来专门找补茶贩子的。有些刁钻的茶贩,收下货付钱时,老是说没零钱,欠茶农七角八角的不找。精明的茶农会应对说:“我有零钱,你给我一元,我找你毛票。”茶贩子黑着脸掏出一元钱,因为他没揩到油水。喜欢搂着茶袋,跟在茶贩屁股后周旋的,多是些年轻人。茶贩子也吃准了这些人的心思,慢条斯理,钓鱼似的半天不开价。
凡是滞留到下午三四点的外地茶农,尽管手里的货过得硬,可心劲已经松懈了。他们反复后悔刚下车那阵子,有茶贩子看中自己的货,千不该万不该咬住一口价,错失了脱手的最佳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再有贩子肯要,价格低点就低点脱手了事。于是乎,下午的茶市几乎成了当地二道茶贩子的天下,外地贩子基本运货走了。茶叶还是早上的茶叶,茶价却是在按钟头往下跌,跌得让人心寒想吐血。外地茶农和当地茶贩子继续的扛着,双方心里都清楚,即使下午外地来了大批的茶贩子,可他们鬼精鬼精的,没人一下车就贸然去揽货。
外地茶眼看扛不住了,无论如何也难卖上心中想要的价了,便有人吆喝起来:“贱卖了,贱卖了!卖完好回家。”看到有茶农的茶叶脱了手,其他守着茶袋的茶农心里也在想:回家还有几十里路,红岭又没有亲朋戚友,价格有个差不多也就脱手算了。
于是,到了下午四五点,茶市里大袋小袋堆山一样的干茶,开始蠕动,开始流走,流进了当地茶贩子的大塑料袋里,走进了当地茶贩子的家中。一个个被称为坐庄户的二道贩子,脸上自是喜笑又颜开。外地茶农也并不因此丧气,手中的茶叶终归还是卖了。他们挤在回家的三轮车或运输车里,还在想着:卖了比带回家强,手里捏着一把现钱总比把货囤积在家中稳妥。
倔强的外地茶农不是没有,有,这全是些阅历不深的年轻人,他们宁可将茶叶背回家,明天再背来,也不愿三文不值两文的造化了二道贩子。他们还抱有侥幸的心理,说不定明天比今天行情还要好,这种情况也不能说没有,但少得很。
有个叫叶春季的中年男子,我没打听他来自哪个村庄,听他说话的口音,明显是红岭南边的。一次,他和滞留在茶市里的几位茶农在聊着卖茶经:“看到没有,许多外地茶贩子喜欢钻进女人堆里收茶叶。他们看货之前,先瞟着那些个女人的脸和胸,脸蛋漂亮,胸部挺的,就尽看尽看。看得人家脸发红,他才扯住那个女人的茶袋看货,故意没话找话调侃人家,如果女人把茶袋抱得越紧,他翻看茶叶的幅度就越大。等触到卖茶女人某处的肌肤,故意发出一声‘好了,我要了。’交易往往就在这短短的五个字中达成。”
有人问:“那不让人占了便宜?”
叫叶春季的说:“这叫啥便宜?又没搂搂抱抱。人家只是用眼瞄瞄,隔着茶袋摸一下,又没蚀啥。反而茶叶很快卖掉了,价格也没让吃亏。”
后来,人们发现这个叫叶春季的真个在茶市隐退了。他的老乡在茶市中发现,接替他来买茶叶的是自己的女人,要不就是待字闺中的大女儿。这两个女人长得像一对姊妹花,模样也怪俊俏的,不但外地茶商喜欢收她们的茶叶,当地贩子也抢着收她们的货。
2
一次,我去县参加教导主任会议,等到第二天早上才搭上一班长途客车返回学校。一到校,妻舅和叔丈人又将大袋小袋茶叶带来了我的学校。
妻舅一见到我就说:“还好,你回来了。今天外地来的茶贩子不多,我们背着茶叶在市场上腿都转酸,行情不怎么样,没法子,想想还是要来麻烦你。”
“没事的。我也刚到校,有空我就出去看看。不过,实话告诉我,你们的茶叶估计能卖上什么价位?”
“放一百二十个心,你每回卖的价都不会低于我们的。”我的妻舅又说。说实心话,我每次给他们家卖茶叶,比给我父亲、叔叔和弟弟家还要鼎力上心,有时找尾的零钱,我宁愿算作整钱给他们。
我顺便问道:“昨天的茶叶呢?”
妻舅说:“你父亲昨天也来了。你出差了,我和你父亲两家的茶叶是曾老师和王老师帮着拿去卖的。”
“卖了就好,马上带你们上街吃早点去。”
他俩再三推辞,说不用了,在家吃过蛋炒饭来的。又说,街上有车在等着,山上茶叶也正兴,得早点赶回家,好上山帮忙采茶。
妻舅和叔丈人走后,曾天强老师从街上来,他没有提昨天卖茶叶的事,开口便是今天茶市里的状况:“啊哈,茶市人山人海,茶袋也堆山似的。”他还说,“昨天下午五六十外地茶贩子运货走了,大前天肥东、怀宁、天长、宿州、江苏盐城、浙江永康走的那大批茶贩,今天不一定能赶得回来。早上,茶市上虽有上百杆秤在收购,但多是当地贩子,外地茶农看到卖不上价,手里的货一直不舍得放。”
曾天强老师是红岭当地人,两个兄长和一位弟弟都在做二道茶贩子。他家临河街的那座三层楼房,自茶市开秤后天天住满了外地茶商。他所了解的茶市行情十分有八九分的可信度。我以咨询的口气问他:
“看来今天这两大袋茶叶上午都不必背出去啰?”
“你这点茶叶算个啥,要卖不上价,到时交给我好了。”曾老师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哦,在茶市门口我碰到你父亲了,也是背着一大袋子茶叶的。”
我知道父亲的性格,他一般是不轻易打搅人的,包括他的兄弟姐妹甚至自己的子女,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才来找我。
“谢谢你和王老师,昨天替我劳碌了。”
“没什么的,举手之劳的事。”曾天强老师说的是举手之劳,可这事放在一般人的身上,绝不是一件轻飘飘举手之劳的事。那些手提肩背大袋茶叶的茶农,只要双脚一踏进市场,茶叶未脱手之前,好像背的是一桩莫大的心事。
我忙好了学校的事,没有带上两袋茶叶,而是空着两手赶往茶叶市场。我钻进人头攒动的茶市,集中精力的在寻找一个人--我的父亲。我遇到村里不少的熟人,有人告诉我说,刚才还看到你父亲在这里的。有同乡估计我父亲是出去找吃的去了。有人问我:“是不是到你的学校去了?”我正走出茶市,准备到街上去寻,突然听到有人站在老远的一张桌子上喊我:“庞老师,你爸在这里哟!”
我猛然回首一望,是我一位学生的父亲,绰号“泥鳅耙”的。“泥鳅耙”身材不很高,但孔武有力,是红岭茶市有名的二道贩子。曾因在石埭县城打过一次群架,他用水果刀出手致人重伤,劳改了两年,前年才刑满释放。当地许多茶贩子都尊他为老大,自甘当他麾下的小喽啰。他在茶市里并不横行霸道,却喜欢打抱不平。他服刑期间,儿子正在读小学,他听家人说,我对他的儿子颇为关心。出狱后,曾邀我到他家小酌过一次,我也回请过他一次,刚好那次我父亲来红岭医院看病,住在我处,他便认识了。
“庞老师,你父亲茶叶我收下了,他老人家茶叶做得好,也烘的干,价格绝对不会亏的。”
我用力擂了他那厚实的肩膀一拳,说道:“谢谢你了!”接着又开玩笑的说,“老兄,规规矩矩做生意就好,千万不可强买强卖哟。”
“老师放心。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再不会随便胡来的。”
“最好是去掉‘随便’二字。”
“那要看什么人了。”他嗨嗨的笑道。
父亲说今天起身暗了点,是跟村里第二班三轮车来的,来不及在家吃朝饭。父亲说的朝饭则是我们家乡的地方语。我转身向“泥鳅耙”挥了挥手,领着父亲往街上一家早点摊上走去。父亲吃完早点,问店家多少钱,我说付过了。店家给我父亲滗来一杯茶水,我父亲道过谢,问店家:“那个叫泥鳅耙的,讲义气是讲义气,就是喜欢出手打人不好。昨天不知为啥,劈了岭南一个卖茶叶的小伙子两记耳光。”
店家说:“也许是人家先惹毛了他。他就是这号人,凭义气做人,如对谁有缘分,客气得要命。”
我说:“这样的人最好不要惹恼他,要用道理镇住他。”
我送父亲上了一辆三轮车,父亲那利索的动作不像六十多岁的人,多少给了我些许安慰。我仔细看了看坐在三轮车上的父亲,由于熬夜加工茶叶有些倦容的脸,反复对父亲说:“每天跑来跑去卖茶叶也辛苦,从明天起,你叫毛带来交给我。”毛是我弟弟的小名,前年结了婚,去年和父亲分了家。父亲点点头,轻声说:“要得。毛要是忙不过来,别的人也肯给我带,不过就辛苦你了。”
3
春茶进入高峰期,以茶为主的茶襄县,各中学和辅导区根据当地的具体情况,机动性的放了一周或十天的茶忙假。假期里,小学生都可以回家帮忙采茶,采茶不分老少,关键是手指上的功夫。有教师回去帮助家里采茶卖茶的。有老师家中不缺人手,就干脆到茶市里去倒腾,从茶农手里收来茶叶,转手倒给外地茶贩,行情好,风头正,比起回家采茶划算得多,一天能赚个百儿块钱,又体验了生意场上的那种乐趣。
我和妻子刚好凑到一起放茶假,茶假里以帮双方父母卖茶叶为主。全县最大规模的茶市坐落在我所工作的红岭,熟地熟人的,我们卖茶叶自然比外地茶农有了很大的优势。有时自己家的茶叶卖完后,还可帮忙其他亲戚朋友。
昨今两天都是雨天,行情本来就不好,加上外地茶贩寥寥无几,当地茶贩也不敢轻易囤货,卖茶的茶农挨到了下午四五点,不得已又将茶袋整车整车的往回运。我和妻子婆娘二家带来的茶叶同样也没脱手。天快黑下来了,他们只好将茶袋搬到我的学校。记得这天有十九家亲戚朋友和村里的人,把茶叶背来放在我的房间里,堆得我那房间成了仓库一般。那天中午,我妻子专门在学校里接待亲朋戚友,煮饭烧菜都来不及,只好买来鸡蛋和面条,下了一锅又一锅。
“有货不愁没买家。”这也是老生意人常说的一句话。那天傍晚,安庆来了一大帮茶贩子,他们急着要货,说是明儿赶早将货运往武汉、九江、南京几家大茶庄。同事曾天强老师估计我这里有货,又都是高山深坞里品质好的茶叶,吃过晚饭,他就带了几位住在他家的茶贩子来到了学校。有茶贩子在走廊上将头朝窗户一看,问:“里面一袋袋的,都是茶叶吗?”
不等我回话,曾天强老师说:“还用问吗,进去看货吧。”几位茶贩走进我的房间,打开了所有的茶袋,一袋一袋的用手伸到袋底,掏出一把干茶,先用鼻子嗅嗅,再拉亮灯映一映,然后向我要了开水,每人冲泡了一小杯。他们走到走廊上品过后,咂着舌头,小声嘀咕合计着,终于十九袋干茶一把揽下了。我和妻子没费半子口舌讨价还价,过称时,只注意各家袋子里纸条上写的斤两合不合。收款时,我俩又在各家空袋子里放进一张纸条,条上写着斤两,单价和总金额。
曾天强老师领着一帮安庆茶贩前脚刚走,后脚外号“泥鳅耙”的又带来了几个桐城的茶贩子。我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你们来迟了一步,十几袋茶叶刚被人装走。”
泥鳅耙忙说着:“没关系,那我带他们到森工站老田家去看看。”老田是红岭森工站站长,黑多县柯村人,他的老家也常有亲戚将没卖掉的茶叶存放在他家。森工站在我们学校的斜背后,那些不想走大路回家的,常把横穿我们学校的大操场选作他们的唯一捷径。因此,我也就常常看到田站长背上扛着,或是肩上挑着大袋小袋的干茶往家走。
过了一会儿,学校操场上出现了几只手电筒的光亮,亮光里能看清有五六个人肩上扛着大袋的干茶。其中有两个熟悉的声音,听了便知道一个是泥鳅耙,一个是森工站的田站长。
田站长说:“我老家黑多县的柯村,与柳湖乡是毗邻,也是大面积的高山产茶区。自茶襄县在红岭兴建了茶叶贸易市场,我老家许多茶农都将茶叶运往这边来卖了。隔三差五就有亲戚朋友把未卖掉的茶叶,寄放在我家。”
“是呀,老远路来卖点茶叶也不容易,有时不靠亲戚帮忙又靠谁呢?”这是泥鳅耙在说。泥鳅耙从前说话老是凶巴巴的,不是这种语气,自从有了石埭打架斗殴的教训后,泥鳅耙已不再是几年前的泥鳅耙了,说起话来还怪有人情味的哩。
“耙子,拜托你跟你那帮哥儿们打个招呼,对我老家来的人多关照关照。”当地那些比泥鳅耙年龄大的人,不称泥鳅耙,都叫他“耙子”。像田站长,年满半百的人,完全有资格这样称呼他的,表面省却一个“泥”字,内里有套近乎的意味。
“田站长,你老叔的事不用多讲。这两年田叔对我的关照我不会忘记的,我家每年卖木材给站上,超计划的比有计划的还要多,我心里有数。”
“嗬,你们是在互相利用呀!”这是一外地茶贩的陌生口音。
“老史,你放心,兄弟绝对不会拿你的钱来做交易。”泥鳅耙说。
“别在意,我是开句玩笑。”还是那个陌生的口音。
“田叔的货,你们也仔细看过,是不是响当当的?”泥鳅耙反问一句。
“货不错,货不错。到你家过好磅,保证钱一分不少。”
立在走廊上的我,看着几只手电光越远越弱,他们谈话的声音也模糊听不清了。头顶出现了一天星斗,看来明天是要晴了。
4
第二天果然是个晴朗的日子。一大早,红岭茶市上又挤满了四面八方涌来的卖茶人,以及各地来的卖茶人。前两天,镇日下着雨,贩子不开秤,茶树上的茶叶照长,茶农采茶制茶是歇不得手的。于是,两天加工的货,合成一次运到了红岭茶市,整个茶市里挤得走路都困难。尽管外地来了大量的茶贩,他们见到如此充足的货源,也肉多嫌起肥来。幸好,昨天夜里我把十九家的货全都脱了手。当地二道贩子更是得意忘形,吹毛求疵,挑三拣四,好像茶农手中的茶叶是铳打来的,没费啥力气。
有个当地姓夏的二道贩子,看中了我老家下首村庄一青年手中的货,彼此磨破了嘴皮,好容易谈成了这桩交易。姓夏的过罢秤,说:“给你高价,袋子送给我了。”说着顺手往自己的那条大布袋里一丢。待到结账付了钱,卖茶的小伙子才觉得手上的钱不对头,刚好是讲好的价格的一半。他马上对姓夏的二道贩子说:“喂,小伙子,钱算错了。怎么是讲好的价格一半呢?你还得给我四百五十八元钱呀!”
“放你娘的狗屁,我讲的是公斤价。要是市斤,孬子也不会给你出这么高的价。”
“那好,我不卖行了吧?”
“不可能的事。到了我袋子里就是我的了。”
“不讲理差不多,再不给我,我马上报告派出所去。”
“去你妈的,派出所是你家开的?别拿大屌来吓唬寡妇。我遵纪守法做生意,秤是工商所统一订购的,特产税、摊位费等,我一分不欠,你有本事告去好了。”
两人一拉一扯交起手来。卖茶的青年人高马大,当过三年武警兵,明显占着优势。不想姓夏的一声口哨,冲上来七八个带秤携袋的二道贩子。那位卖茶青年见势头不对,上去先撂倒两个拔腿就跑。有卖茶的茶农见了便喊着:
“快快快,快往学校里跑!赶快往学校里跑!”
我在市场上刚把父亲和岳父两家的茶叶脱手,正往学校走,看到一伙人拿着板条的,手举秤砣的追着我们邻村的一位年青人。我怕把人追到学校后出大事,便大声喊道:“学校放假没人在,要跑往乡政府大院里跑,那里有执法人员在。”
那青年一看是我,急中生智地大喊一声:“表哥,快救我!”
危急关头,我自己都不知哪来的勇气,伸出两臂拦住了跑在前头两个眼睛发红的人,吼道:“有事好好说,不许打人!他是我姑妈的儿子。”
“庞老师,真是你的亲戚吗?”姓夏的追上来问道。
“小夏,亲戚还能假吗?”我毫不犹豫地回道。姓夏的是我带的第一届五年级学生,也是那届五年级中个子最高年龄最大的,毕业时已经过了十五岁,四个没考上初中的,他是其中之一。
“停住!别追了。”小夏将手一挥,前后的人陆续拢了来,把我的“表弟”团团围住,我看见泥鳅耙也赶了来。
我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夏说:“他把茶叶卖给我,钱附后他又反悔了。还出手撂倒了我的两位兄弟。”
“他只给了我一半的钱。”“表弟”说。
“我们开始说好的,每公斤七十五元。”
“不是的,说的是市斤。”
“你问问市场上今天哪有这个价?”
“你也问问,这市场上哪有按公斤出价的?”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管理市场的工作人员也赶来了。大家一听两个人的争论,气愤又好笑,因为这是市场上见怪不怪的扯皮现象。
泥鳅耙插话了:“大水冲倒龙王庙啦,还争个球啊!这样吧,庞老师,问问你表弟,卖还是不卖?不卖就把茶叶拿走,钱退给小夏。”
我问“表弟”茶叶在哪里?有人好笑地抢白说:“茶叶倒进人家袋里怎能拣得出来?只好哑巴吃黄连啦。”
“他连袋子一把装进去的。”“表弟”抢着说。
“小夏,把袋子摊开让他找。”泥鳅耙似乎在命令着。
小夏打开那条肥硕的大布袋,底下是一层厚厚的散装货,上面压着大袋小袋的。“表弟”一眼就找到了他的那条滚了蓝色布条的蛇皮袋,拿了出来。
“是不是这袋?”泥鳅耙指着拿出来的袋子问,小夏点了点头,泥鳅耙转过身对我的“表弟”说,“我们是看庞老师面子,你快把钱还给小夏吧。”
公家人见已经和解了的场面,也没多吱声,走开了。我拍拍泥鳅耙和小夏的肩膀说:“日后还请各位多多关照啰。”
“只要是庞老师你家的人,日后吱一声就得了。”泥鳅耙拍了拍我“表弟”宽厚的脊背说,“瞧这身好肌肉,肯定是个汉子。我们互相留个姓名,交个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