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林诚想知道调查科是否真正调查过这件事以及调查的详细情况,只有先打报告到秘书科,由秘书科交局长同意后,再转调查科书面回复。但在这种情况下,走公开途径显然是不适当的。
幸好林诚与调查科长李亦然有点老交情。三年前,他参与侦破一件涉外军火走私案,由于交易双方频频改变交易地点和时间,使得埋伏追踪行动乱了套。当时,林诚和李亦然分属不同地区、不同职能行动组,他俩凭着机智、勇敢相互配合,等双方开始交易时,呼来大批武警人员成功俘获案犯。那次行动后,两人再也没遇上,直到林诚调到C城。乍见面,两人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心有默契地不提那次合作的事。否则,两人中将会有一个被迅速调离,因为同一地区的安全部门中,不能有战友关系或私人友谊的存在。
林诚拨通电话:“李科长在吗?我是林诚。”
“你好,我就是。”
“你回办公室了?难怪刚才在打印室小陈找不到你,还打到我这儿问呢。”说完,就放下电话。
他想,李亦然应该知道到哪儿见面。单位每个科室和内部电话全部属于例行监控范围,行事、交谈都要格外小心。只有打印室经常有绝密材料和汇报,出于安全方面考虑没有装摄像头,成为安全局内除了局长室以外的一方净土。
从打印室回来,林诚坐在办公桌前心神不宁,刚才李亦然爽快地答应到科里查点一下。林诚不知道自己想从李亦然那儿获得什么答案,也不知道自己知道答案后能做些什么,只有费铁峰慌乱的眼神在脑海中反复出现。
电话铃响了。是李亦然的。
“查无记录。”说完,对方立刻放下电话。
林诚心里一寒:调查科果然没有接手调查过。这倒透着几分古怪了,为什么费铁峰在没有调查、没有依据的情况下贸然回复?这种专用手枪怎么会出现在系统以外的人手中?特工与身俱来的敏感和执着,使他控制不住追寻真相的冲动,决意独自刨根问底找到答案。
很显然,在局内部是查不下去了,秘书科那几张公事公办的脸也不会给自己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弄不好还会将事情无故搞大,毕竟自己所属的情报科没有追查案件的资格和权力。
根据公安局报告上提供的电话号码,他直接打到荣达派出所。
“你好,我是市安全局,请问你们所长在吗?”
“对不起,钱所长被停职了。”
“为什么?”
“上个月派出所被人蓄意纵火,近期档案、材料和罪证都被烧掉,还有一名警员被人袭击致死,钱所长负领导责任,被停职检查。”
“喔,我能和两个月前检查夜莺娱乐城时发现有人持枪的警员通话吗?”
接电话的那名警员看来不知道他指的是谁,放下电话与里面的人说了几句才回答道:“对不起,刚才所说被袭击致死的就是这名警员。”
纵火案与持枪事件有何联系?如果真如费铁峰所说“查无此事”,为何荣达派出所出现如此巧合的事,连经办警员都被灭口?
看来,简单的一起非法持枪事件的背后并不简单。
林诚怅然放下电话,心里沉甸甸的,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自己。
林诚断定,这支枪的背后一定有个实力雄厚的非法组织。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呢?一番折腾后,有更多关于林诚暗中调查此事的信息传到了费铁峰面前,将他进一步推入绝境。
晚上睡觉时,林诚反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巧合!持枪案是一起普通的假冒案,没有必要大惊小怪。调查科没有介入,只是操作环节上的差错,也许其它部门正好追查到这条线索也汇报了。再说,你有什么理由怀疑到费副局长头上?能做秘密机关的首脑,其身份、身世、社会关系、组织背景不知被调查过了多少次。何况费铁峰是正宗的京城子弟,怎么可能会与C城地方上的人混在一起?并且,就算费铁峰有可能将手枪发给系统外的人,他也说不定是出于工作需要,在外发展秘密特工,这在特工系统中也有先例。没有受过特别训练的人不知安全条例,酒后在公共场合亮手枪,顶多算个工作失误,没什么大不了。还是安心做你的小干部,过过清静的日子吧。
可是,为什么心头堵得慌,总有不安的感觉?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林诚破天荒地很久没能入睡。
第二天,林诚就被叫到局长室。
费铁峰阴沉着脸道:“你打电话到市公安局下辖派出所了?”
“是。”林诚暗自心惊他消息的灵通和反应的快捷。
“你是调查科长吗?你怎么能私自打电话到外面调查情况?你记得安全部门内部的操作程序吗?你知道你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林诚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我是看到报告说荣达派出所被蓄意纵火,有警员被杀,联想到上报持枪的可能就是这一家,打个电话核实的。”
“纯属狡辩,纵火案关你屁事,要你打电话核实,你是什么政府要员?作为情报甄别部门,你负责的就是甄别出涉及国家安全和军事机密的情报备查,如果事事都怀疑、不放心,自己出面核查,还要行动科干什么?你这个老特工不需要我讲解安全制约机制吧?情报甄别与情报调查分离原则,是安全部门最基本的制度,擅自调查有多严重的安全风险,你知道吗?”
“是,我犯了错误,愿意接受组织处分。”事情上升到原则和制度高度,林诚的确无可辩驳。
“你先停职反省一周,送份思想汇报给我再说。”
林诚被停职,李亦然立刻想起他询问自己的事,意识到其中一定有些联系,遂利用职务便利到夜莺娱乐城做了调查。一番周折后,知道了那名持枪人的身份:C城天宏集团老板章天宏。可当他进一步摸底时,一纸调令将他调至军区特种部队任职。不知这调动与他暗中调查有无关联,至少李亦然与林诚暗中通气时都认同这个可能性。
临走时,两人谈了很久,李亦然断定这件持枪案一定与费铁峰有关,表示到那边去以后,有机会碰到吴局会向他反映。同时提醒林诚多加小心。
思想汇报重写了四次才勉强过关,林诚重新上班后没几天就因“工作需要”,被借到档案室任副科级管理员。这个部门人员一般是由年龄超过40岁的老特工、老员工组成,通常被称作“养老室”。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面对费铁峰的软刀子,林诚自觉已经没有退路。可是自己才二十九岁,一身苦练的本领和技术不能浪费,不能在暗无天日的档案室无所事事地养老。只有证明这件事与费铁峰有关,至少是他故意隐瞒事实压制调查,自己才有出头的机会。
但是,这件事的调查已经十分艰难。派出所方面的线索全部被掐断。他悄悄找那天晚上参与检查的其它三名干警了解情况,他们表示由于分工不同和站的方位问题,检查和询问都是那一个人所为,其它人不清楚包厢内发生了什么。所谓“有安全局的人持枪”的情况,是那名干警出门时才对他们说的。当时,他愤愤不平地说,安全局的人怎么了?他们就能到娱乐场所嫖娼,就能随意用手枪吓人?他表示第二天要写报告。除此以外,这三名警察也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两个月前的一个晚上,林诚独自来到夜莺娱乐城。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是滚滚热浪和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如痴如醉的男男女女们旁若无人地摇头扭身,有的做出各种暧昧、不堪入目的动作。在一明一暗的灯光下,每个人的面目显得模糊不清。穿过人群,他径直来到吧台,冲调酒的侍者说:“你们老板在哪儿?”
“什么?听不清,请大声说!”
“找你们张老板!”
“换老板了,上个月姓张的就把这里盘出去了。”
“知道他上哪儿了吗?”
“不知道,大概又跑哪儿去开场子了吧,您要点什么?”
林诚摆摆手,往里面KTV包厢走去。等到他的背影消失,侍者立刻打开旁边贮酒室拨通电话,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找了个小包厢坐下,见他是单身,一下子进来四五个小姐围住他。以前在南方,林诚执行任务常出入声色场所,这种场面见怪不怪,悠悠地点起根烟道:“我不是来唱歌的,只想问你们几个问题,只要几分钟。你们就当在休息室聊天说笑,问完了我就走,这里有两百块钱算是陪聊费。”
小姐们反而来了兴趣,围着坐好催促他赶快问。
“天宏集团的章老板是否常来这儿?你们有谁陪过他?”
几个小姐面面相觑,过一会儿才有人说:“我们都是新来的,才做了十几天,没有熟悉的客人。”
“这儿原来的小姐呢?”
“不知道啊,这里换老板了,当然要把所有的人都换掉,新人新气象啊。”
林诚悻悻地扔下钱,暗道:这两百块花得真冤枉。
走出大门,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林诚心中一阵茫然。不知是不是有人暗中操纵,反正娱乐城方面的线索全断了。换言之,就算有人证明章天宏出入过这里,又能如何?目睹他亮出手枪的警察被灭了口,这才是一个最关键的证据。
夜幕下的C城繁华而喧闹,马路两边形状各异的路灯、霓虹灯、彩灯招牌、喷泉等交相辉映。市中心几座大商场还没有关门,里面灯火辉煌,不时飘出流行音乐的曲子。咖啡店、茶座则显得安静温馨,隐隐透出的暗淡光线流露出几分神秘和暧昧。
林诚闷闷不乐地沿着人行道回去,迎面走来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兴奋地谈论着什么;一对对情侣边散步边低声说话。这使他想起了季梅。唉,也许自己真不该卷入这件麻烦事,在宿舍里同季梅看电视、聊天或出去逛街,不是挺有意思吗?
心里正想着,一辆黑色桑塔纳悄无声息地从后面开上来,缓缓贴着人行道在林诚身后几步远处停下。戴墨镜的司机掏出手枪,从车窗伸出去对准林诚的后背瞄准。
林诚虽然没有看到有车在后面,但凭多年来养成的敏锐直觉,感到后面有情况。常人在这种情况下必定回头看,却不知人在回头的瞬间反应最为迟缓,也难以做出躲避动作。艰苦卓绝的训练这时起了作用,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突然向里侧横跨一步,同时枪已出手,保险栓在一瞬间打开。
“砰!”子弹从他右侧胳膊边插过。林诚在移动中不甘示弱,反手一枪,将车子反光镜打得粉碎,匆忙中冲旁边行人叫道:“快趴下!”
人行道上如炸开了锅,耳边充斥着女孩子们的尖叫声。
林诚混在人群中蛇游般曲曲折折地跑出几步,一头拐进旁边一条小街里。身体刚转进去,“哒”一声清脆的枪响,子弹打在拐角水泥上,溅起的水泥片擦过林诚的眼睛,让他刺痛不已。他急速向巷子深处跑,寻找有利地形伺机还击。墨镜杀手与同伙敏捷地跳下车,紧逼过来。
这时,远远有警笛声传来,应该是110接到报警后出动了。狙击手心头一阵焦躁,将瞄准器移上屋顶方向扫描,蓦地从瞄准器里看到林诚半蹲在第三间屋顶上,双手紧握手枪赶紧调整好方位,准备射击,猛然看到林诚黑黝黝的枪口正对准自己,当下魂飞魄散,只来得及说声“啊唷”,随着一声清脆的枪响,狙击手软软地瘫在车窗边,手中狙击步枪掉落在地。
此时,警车越来越近,警笛声在黑暗的长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林诚与墨镜杀手匆匆对视一眼,均来不及有所动作,消失在林立的楼群间。墨镜杀手迅疾来到车边,将狙击步枪捡起扔到车上,带着同伴的尸体开车直冲入小街深处……
经过那天晚上惊心动魄的侵袭,林诚更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凭那两个技术专业的职业杀手就可以断定,这支枪的背后一定有个实力雄厚的非法组织。而对方竟然敢在市中心公然追杀他,显示他们对于自己调查此事是极为恐惧的。这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重要的秘密呢?他试图继续对天宏集团展开调查,但缺少李亦然在调查科时的资源和便利,处处缩手缩脚。一番折腾后,不但毫无收获,反倒有更多关于他暗中调查此事的信息传到了费铁峰面前,将他进一步推入绝境。
费铁峰直截了当说:“组织上安排你正式退役,到R城核电站任保卫科长……”可林诚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到R城核电站,那等于从一个监狱进入另一个监狱。
早上一上班,费铁峰将林诚叫到办公室,旁边坐着“千手徐”。他直截了当说:“组织上安排你正式退役,到R城核电站任保卫科长,正科级。这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和照顾。你到那边以后,工作上要服从核电站领导的安排,一如既往地认真服务,生活上严格遵守单位纪律,不搞特殊化。现在,你用三十分钟时间办理交接,十分钟收拾行李后上火车。从现在起,徐科长全程陪同,直至你到任。”
从表面看,这种退役安排合情合理,甚至算得上是对他的照顾。虽说在局机关工作要比在外执行任务清闲很多,毕竟身受严格的管理和控制,与正常人自由轻松的生活境界相差很远。只有退役、脱离特工组织才可获得真正的自由,过上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可林诚第一个反应就是:绝对不能到R城核电站,那等于从一个监狱进入另一个监狱,而且下场只会比在局里更惨。
局里中层都知道费铁峰与R城核电站的关系非同寻常,至少有两三名核电站高层领导与费是昔日同窗或校友。这些人都和费铁峰一样,有着军队高官背景做后台,在地方上混几年即可扶摇直上。今年初,费铁峰率局里,中层干部到那边学习参观,联谊活动搞得热闹无比。
如果到核电站工作,加之封闭式军事化的管理,在完全与世隔绝的小天地里,被费铁峰的那班兄弟整死都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