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铁峰话音刚落,林诚就开始寻思脱身之计,虽然知道“陪同”的“千手徐”是怎样一个重量级人物。但他不相信自己的身手会在年过四十的老徐面前落于下风,也不会就这样任人宰割地发落到那地方。究竟怎样行动才能做到不伤害同事,又安全脱逃呢?林诚不露声色地暗中思考着。
简单交接后,到宿舍取了行李,背着小包接受最后一次全身检查,最后和老徐一起出去。刚下楼,一头碰到季梅,她好像刚从外面回来,看见他们诧异道:“上哪儿去呢,这是?”
林诚用最简短、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言将安排退役的事说了一下,并关照说以后有什么信件替我转到那边去。
季梅好像有什么话要说,迟疑了一会道:“好吧,一路顺风。”
坐车到火车站。上车前,他注意到老徐匆匆浏览去年的《火车时刻大全》,心中暗喜新增的班次由于试运行没有列在上面。毕竟天无绝人之路,让他赶上这等巧事。
“你抽烟吗?”
“不抽。”
两人上车后就说了这句话,一路上,老徐没有对他问起过关于退役方面的任何话题,也没有和他谈及祖籍、家庭之类。多年的特工生涯已将他们锻炼得对同事毫无好奇心和谈话欲。老徐一上车就睡觉,仿佛总也睡不够似的。
天转瞬间黑下来,风也渐渐止住了,调皮的星星点缀在夜空中,明天应该是好天气。
林诚躺在火车顶上看着头上的星星,呼呼强风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也仿佛吹散了他的思绪。自从大学毕业以来,不管在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无论是单人行动还是集体配合,都是有组织、有目的、有计划地进行。而现在看似获得了自由,却陷入了莫名的空虚和失落中。
老徐绝对是放了自己一马,这是毫无疑问的。否则,自己在飞身跳上另一列火车时,就会被准确击中后脑,一枪致命,这是一个特工起码的本领。他为什么枪下留情?
林诚与老徐并不熟悉,两人分属不同的系统和专业。虽说老徐名义上挂着行动科科长的头衔,却是常年在国外奔波,很少在单位出现。林诚分到局里后还没有遇见过他。彼此不明底细,所以两人自从上路后基本没说上几句话。
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徐在局里听到什么流言,或是对自己有利的评价,觉得事有蹊跷有意高抬贵手。何况林诚选择逃跑的时间、方式都相当巧妙,再加上那一枪,老徐事后的报告可以写得滴水不漏,不会因此受到什么责难和处分。
老徐汇报自己逃跑的情况后,局里会采取什么措施呢?封锁铁路沿线、直升飞机沿途搜查,这两招应该用不上。自己毕竟只是中途溜号,没有负案在身,搞不出那么大的动静。再说,自己攀上的那列火车飞驰十多分钟后,先后与三列火车交错,谁也无法判断自己有没有再次换车,换的哪一列车,从哪儿跳下去。唯一的办法是赌他会冒险回家看父母,或是潜回C城,然后在相应地点布下天罗地网等他。
林诚在黑暗中笑了笑: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是电影小说中才有的情节。可以想象得到,费铁峰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在向上级解释,如何暴跳如雷,脸色有多么难看,怎样将中层们骂得灰头土脸,让他们布置抓捕方案,命令安全局特工倾巢出动全力搜捕。这种情况下,如果还回家或是回C城,那就是个人英雄主义大发作,硬往枪口上撞。这种事恐怕连专喜欢挑战冒险的007也做不到。
只要组织上短时间内抓不到自己,自然会松懈下来,仅会当作普通的逃队事件处理。只有费铁峰心中有鬼,可能会惶惶不安,担心被自己抓住小辫子。
远远看到灯光闪烁,火车已经到了H市市郊。H市离C城有二百多公里,两个城市都是省辖地级市,林诚准备在这个城市休整一下。
在火车进站前几分钟,他轻巧地滑下车厢,将衣服反穿,戴上平光眼镜在阴暗处站了好一会儿。然后等大批出站的旅客涌出后,不引人注目地融入其中。最后,专门挑了一辆没有营运证的出租车直奔市中心。
摸摸身上还有两三千元钱,林诚瞅准一家没有装监控的小商场,挑选了只手机和两个号码。走出商场后,又换了一家到里面买了身休闲服和鞋子,等从换衣间出来时已是焕然一新。
悠闲地走走逛逛,不经意地来到家规模较大的浴城面前。见到牌子上写着“昼夜营业”,林诚毫不犹豫地走进去。林诚准备今夜就在这儿好好养足精神。他知道公安局搜查的习惯和程序,像这类正规、没有色情服务的浴城,他们一般很少光顾。再说他已经瞄好退路,只要稍一感觉不对,就立刻从选好的路线逃遁。
双手把玩着手机,突然涌出强烈的倾吐欲望,想打个电话给亲人、朋友聊聊。但理智告诉自己,在他从火车上逃离的半小时内,包括家人、朋友、同事的所有通讯都被24小时监控中,这是内部操作程序,以前自己也干过,在这个问题上不能有任何大意之处和抱有侥幸心理。
叹了口气,脑海中闪出一个问题:季梅是否真的明白他的意思,能不露声色地将那件事办妥?
自被费铁峰打入“冷宫”,林诚从心理上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实在不行就只身流亡,所以提前采取了些防范措施,包括让季梅秘密办了六七张新身份证和信用卡。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流亡在外没有钱是不行的。林诚大学毕业后加入特工组织以来,所有工资、津贴、奖金都自动打在个人信用卡上,几年积蓄下来倒也是笔不小的财富。考虑到万一有事,信用卡上的存款肯定被冻结,就算不冻结,帐户也会被及时监控,自己在任何银行营业网点取钱都将被迅速指认出,警察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周围区域全面封锁。所以,这几个月他和季梅轮流到自动取款机中取出现金,逐步存到新开的信用卡里。问题是这些身份证和信用卡都保存在季梅手中,今天上午临行前,根本没有机会取出这些至关重要的东西,才专门关照了她一下,提醒她这些东西要保管好,以便在将来某个时候通过特定的办法交给他。
林诚只有信任她。
季梅也是将来唯一能给他提供帮助的人。
男女之间如果有过性关系,就自然相互信任和依赖。虽然他不敢确定季梅是否是真心爱自己,正如自己也不知道是否是真心爱她一样。多年来的职业特点养成了他不轻易吐露心事的习惯,对待爱情也是如此。
在拿到新身份证和信用卡之前,至少在48小时这个最危险的时间段之内,不能有任何行动留下痕迹。他必须依靠身上仅有的钱,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等风声过去后才能让季梅将东西寄给自己。
虽说他和季梅的相处隐秘而随意,加上有得天独厚的邻居关系作为挡箭牌,但中国人对于男女关系有种与生俱来的敏感。何况是周围这些精明强干的特工,说不定有人将他们的关系捅出来,使她受到最高级别的监视。生活、工作、娱乐,包括所有寄出的邮件、包裹,都会经过拆封盘查。
林诚不想冒险,他心中早有一个最安全最可靠的去处。
在Z市工作的初恋情人吴稚君。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难忘的女人,这就是初恋情人,心中永远纯洁而浪漫的记忆。林诚在H市上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吴稚君,便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回忆。
每个男人都有一个难忘的女人,这就是初恋情人,心中永远纯洁而浪漫的记忆。
林诚在H市上大学时的初恋情人吴稚君,便是这样一个令人难忘的回忆。
他们和所有恋爱中的少男少女一样,有过担心怀孕的恐慌、意见不合时的争吵、恩爱时的甜蜜。日子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直至大四毕业。
家在Z市的吴稚君回去找工作,林诚所在的W市隶属于Z市。人往高处走,林诚也准备到地级市Z市工作。事实上,他父亲早在他上大三时,就动用关系在Z市为儿子的工作铺平了道路。他们计划等工作安定之后,正式到双方家庭拜访,公开两人的关系,下一步就结婚。
两人回家等待分配前,最后一次在爱的小巢厮磨亲热,憧憬着幸福美好的未来,仿佛已经看到了甜蜜快乐的生活。
可是一件突然而来的意外,改变了两人从此以后的人生轨迹。
林诚出逃使费铁峰遭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打击,从昨晚到现在这十几个小时根本没合过眼。他这时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电话铃响,有人告诉他林诚被当场击毙。就如同当年的林彪一样,机毁人亡,这是最好的下场。
“……报告写得像科幻小说,还好意思送到我这儿来。拿回去重做!”费铁峰劈头劈脑将报告扔到地上。
秘书科吕科长见他盛怒,不敢答话,赶紧从地上捡起纸张匆匆出去。
费铁峰颓然倚靠在椅背上长长叹了口气。
林诚出逃使费铁峰遭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打击,从昨晚到现在这十几个小时根本没合过眼。他这时最希望的一件事就是电话铃响,有人告诉他林诚被当场击毙。就如同当年的林彪一样,机毁人亡,这是最好的下场。
可惜,现在他终于明白,林诚是一名优秀的特工,不仅档案中是这么写,能在一分零八秒内从经验丰富、从未失手的老徐手中脱逃,就证明了一切。
自从老徐在火车上通报情况之后,整个安全局立刻启动强大而严密的监控和探索系统,全方位查找林诚出逃后的蛛丝马迹,可至今仍一无所获。老徐在事后通气分析会上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林诚纯粹为了逃而逃,今后再也不可能抓捕得到他;如果逃亡有一定目的性,那么在将来某个时候他必定会出现。
费铁峰当时厉声道:“他会有什么目的?他能有什么目的?组织上对他的关心还不够吗?除非他干了什么不可告人的勾当!”
但是,私底下却心有惶惶。费铁峰确实担心林诚会不甘心返回C城,继续深挖那件持枪案。而且,不仅仅是担心持枪事件本身,他更有一个不愿让人知道的秘密。
坐惯了机关,习惯于颐指气使的他,现在才知道这些身怀绝技的部下的可怕。他们敬畏自己,不是因为他是费铁峰,而是因为他是副局长。
从小到大顺利的成长经历,使他不知道世上什么叫困难,什么叫挫折,什么叫尊重他人。他不得不承认,以前太高估自己了。
从上幼儿园起,费铁峰就觉得生活在特别的保护和关爱中。不管有多顽皮,老师总是很少责怪,整个上学时期根本没为成绩、分数这些麻烦事发过愁。因为他隐隐约约明白,人们都很尊敬他的父亲,无论在什么场合,只要提到他父亲的名字,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都会立刻发生180度转变。
费铁峰上高中时惹下了大祸,他伙同几个高干子弟纵火。事情的起因是学校看门的老头每次见他们提前离校出去玩,总要啰嗦几句,终于将几个孩子惹毛了,要“教训”他一下。于是,趁老头中午睡午觉时,他们将一捆炮仗点燃后扔进了他的卧室。本意只是想吓唬老头,谁知炮仗爆炸后溅出的火星引燃了屋里堆放的棉絮和棉被。正好那天看门老头打牌没在家,结果整个屋内火光四起、浓烟滚滚,路过的学生赶紧打电话叫来了消防车,才算压住火势,没有祸及旁边宿舍。下午,老师追查此事时上纲上线,把事情的性质提高到违法犯罪高度,吓得孩子们主动老老实实交待出来。教导主任厉声喝斥道:“你们都是纵火犯!”勒令他们停课,并传讯几个孩子的家长到办公室来。
结果几位家长一个没来,来的都是秘书,各自将孩子带回家。
费铁峰记得很清楚,战战兢兢进家门后,父亲问的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人员伤亡?”
“没有,屋里没人。”
当时,感觉到父母仿佛松了口气,然后母亲开始絮絮叨叨地埋怨和教育,父亲则一头钻进书房打电话。
晚上,父亲没在家吃晚饭,出门时母亲问了句:“晚上有应酬?”他哼了声:“还不是为了小畜生!”晚饭回来后,喝得有八成醉意的父亲见到他手一挥:“明天继续上学。”说完,径自睡觉去了。
第二天,提心吊胆的费铁峰和几个同党夹着尾巴到学校后,发现一切正常如故,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校领导和老师们再也没有提及纵火事件。过了几天,一家建筑公司开进学校,将原先烧得破败不堪的小平房改建成一座漂亮的两层小洋楼。
从这以后,他们彻底明白了自己父母亲的能力。不管什么事,只要有他们罩着,一切都没什么好担心的。
高考时费铁峰考了460分,比那一年专科分数线还低4分,但是他不怕,他相信父亲不会让自己上丢人的中专,或是在家闲着。果然,八月上旬的一天,父亲回到家扔给他一张纸,是某国防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暑假中,几个铁杆高干子弟一联系,居然好几个都上了这个学校,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大学时期还是一个字:“玩”,学校附近娱乐场所的老板都认识他们几个。大三时他居然入了党,弄得班上几个学习尖子直翻白眼。
毕业后在家呆了几天,就由父亲的秘书开车将他送到总参下面某机关任职。成天没什么事做,就一杯茶几张报纸,聊聊天混着。三年后提为正科级参谋,他正为自己的升迁沾沾自喜,父亲说话了:“在上面很难提拔,到基层锻炼锻炼吧。”没过几天,组织上找他谈话,安排他到C城国家安全局任第一副局长,副处级。
但是,林诚的出逃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打击,让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和失败的他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迷茫和惶惶不安中。
费铁峰这时才明白,在处理林诚的问题上太过直接,太过着急,也太过强硬。
多年来,他一直习惯站在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很少为别人着想,考虑别人的感受。只习惯于用权势、用关系、用强力解决问题,很少懂得运用手腕、用怀柔的方法安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