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睢阳郡守许远,命雍丘、真源二县合攻北山贼穴。雍丘县令令狐潮率一万人马,提前三日赶到,从东面攻打山口小城,连打了三日,损兵折将,小城却毫发无损。张巡带兵一千随后赶到,距小城十里下寨。张巡带手下数人,环视小城半日,来见令狐潮。令狐潮本欲抢夺战功,却迟迟攻城不下,见张巡来到,恼羞成怒,道:“张兄未免太迟了吧,害我独自攻城,兄弟伤亡不少。”张巡道:“郡守本令你我今日合兵,贤弟提前赶到,为何不等我呢?”令狐潮无话,转而愁容满面,道:“贼人凶悍,仅山口小城,打了三天,还不见动静,更不消说山中五寨,不知要打到何年何月。”张巡大笑,道:“区区小城,何足为虑?且看我一日之内攻下。”郎将南霁云在旁,暗扯张巡衣襟,低声道:“不可轻出大言。”张巡佯装不察。令狐潮一阵冷笑,道:“张兄如此自信,我倒愿赌上一赌?”张巡道:“一日之内,若攻得下,抵我迟来之过,若攻不下,愿献骏马十匹。”令狐潮大喜,令雍丘兵后撤十里,观看张巡如何作为。贼人见官兵撤退,以为官兵畏惧,于是欢喜万分,戒备为之一松。张巡回到帐中,南霁云道:“贼人势大,不可小觑,大人一向慎重,今日为何出言无忌?”张巡道:“我已经深思熟虑过了,将军只管依计行事,不必多虑。”日薄西山,令狐潮不见张巡行动,就差人前来送信,道:“张大人一时失言,若要反悔为时不晚,我令狐潮一向宽宏大量,此等小事绝不放在心上。”张巡将信遍传将士,道:“真源兵要被人家小觑了。”将士无不愤怒激昂。张巡大犒士卒,二更过后,召集众将士,令道:“郎将雷万春率二百五十人,绕行至城东,每人举二只火把,擂鼓呐喊,直取东门,即时出发。”万春去了半个时辰,张巡又令南霁云等三将,各率二百五十人马,人衔枚,马裹足,偃旗息鼓,各从西、南、北三面攻城。
却说贼人正饮酒相庆,忽听城外杀声震天,又见城东火起,以为雍丘兵去而复至,于是集合全城兵力,火速奔往东门,西、南、北三门空虚,待官兵抵达,城上竟无一人,官军轻易入城。待城门大开,雷万春闯进城来,见城内尽是自家兄弟,既惊又愧,就到张巡帐中谢停滞之罪。张巡大笑,道:“万春无罪。今日之战,万春以区区二百五十众抗全城之贼,当记首功,何罪之有?”诸将道:“雍丘大军逾万,急攻三日尚不能下,大人兵不足千,为何一战功成?”张巡道:“令狐潮单从一路攻城,日出而战,日没而息,一举一动尽在贼兵眼中,纵然领军百万,再打一年,量也未必攻下。但他已照此法打了三日,城中贼人也习于单路防守,我出其不意,趁夜从四路合围,贼兵不知虚实,所以我军人数虽少,却能取胜。”众人叹服。张巡又命霁云道:“速挑骏马十匹,送与令狐县令,就说全赖令狐大人兵威,侥幸破城,现俘获骏马十匹献上。”霁云道:“这又是为何?明明是大人赢了,怎的反送他马匹呢?”张巡道:“赌输之人,多心怀怨望,如今大敌未克,我等当与令狐大人齐心合力,赌马本是戏言,岂能斤斤计较?”
张巡请令狐潮入城。令狐潮进得城来,深挖壕沟,密排木栅,引水灌渠,在城中安营下寨,内外为之隔绝不通,张巡见此情状,不禁哑然失笑,道:“令狐弟是想剿灭贼人,还是要在城中下榻睡觉?”令狐潮愕然而起,惊问:“此话怎讲?”张巡道:“北山贼穴共有五处,纵深近百里,欲剿贼兵,宜速战速决,大幅推进,今观老弟如此作为,不知何时才能剿灭贼兵?”令狐潮道:“我以为张兄有何高见,原来不过如此。君不闻善用兵者,皆勇战怯防,贼寇凶狠残暴,我等先要周密防范,保全自己,然后才能谋取。如此浅显之理,张兄怎么不懂呢?”张巡劝他不听,无奈道:“如此也好,你我各自扎营,如有危难,也好互相策应。”于是离城五百步扎营,仅用木桩扎围,安排军士巡逻警戒而已。
雍丘兵既已自困于城内,贼人有出山掠夺的,就大摇大摆绕城而过,官兵只能虚张弓箭,威逼恐吓而已。张巡远远看见,也不追击,仅下令军中:寨门大开,百姓如有进营者,尽皆放行,但要多加盘问,如有可疑,速报中军。
一日,军士来报,一百姓自称卖油,进出营门数次,形迹可疑,现已扣押。张巡喜道:“细作到了。”急命带入盘问,果然是敌人派来的奸细,贼枭蒋通扣留他的妻女作人质,派他到官军营中打探虚实。张巡道:“我知你是寻常百姓,岂能忍心杀你?不过你既已为贼人做事,就是犯了过错,你要为我戴罪立功。”油贩道:“小人愿戴罪立功,万死不辞。”张巡道:“你今夜到第一寨去,告知寨中百姓,本县令前来擒拿贼枭蒋通,百姓自愿投降者,一律无罪,你要广作宣传,做到人人皆知。”油贩大喜过望,领命而去。
过了三日,张巡进兵北山,令五百兵士身着便装在前,五百兵士披甲操刀在后。到达第一塞,张巡令便装五百人从小路潜入寨中游说,如同教诲油贩的说法相同,五百披甲将士到了寨前,立即排布阵势,擂鼓呐喊。寨中人心骚动,有人用砖头瓦块掷打贼人头目,贼人不能控制,营寨乱作一团。张巡见状,领兵疾冲,寨门一攻而破,俘获兵马三千,器材衣粮无数。
张巡斩掉贼人头目,召集百姓宣告:“你等本是良民百姓,被贼人抄掠而来,本县令不予责罪,本想马上放你等回去,但贼人尚有四寨,四寨不破,百姓不安,你们再权且帮我,佯装兵败逃回二寨,告知寨中百姓,本官只擒蒋通,其余不怪。”百姓闻听,欢天喜地,浩浩荡荡向二寨进发。张巡次日进攻二寨,如反掌一般轻易攻下。此后一日一寨,第五日便攻进老巢,贼枭蒋通绝望之下,想要跳井自杀,被百姓从井中拖出,张巡斩他示众。寨中米粮衣物,悉数送与百姓,其余纵火烧光,然后退出山外。
出得山来,令狐潮寨中已是兵马全无,仅有百姓数人在城外哭泣。将士疑道:“令狐县令哪里去了?”书生李翰道:“想必是到郡里邀功去了。”不一会儿,果有百姓前来哭诉:“雍丘兵劫了我等的子侄,押到郡里去了。”张巡骂道:“竖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派郎将南霁云、雷万春领兵回真源,自己快马单骑,直奔郡城而去。
到了睢阳,郡守许远论功行赏,奖令狐潮布帛三千匹,张巡五百匹。令狐潮建议:先前所擒五百贼人,不论老小一律处死。张巡谏道:“贼寇当中,多有被掠的无辜百姓,先前破寨之时,早已许下他们不死,如今出尔反尔,何以取信?”令狐潮道:“贼子无常,今日不杀,明日复叛。杀则杀之,有何不可?”张巡道:“下官闻听,贼人多是亲戚相连,如今杀掉五百人事小,恐怕他们的亲戚余党听说此事,马上又会兴兵作乱。”令狐潮道:“张兄如此庇护贼人,莫非跟贼人有私交?”张巡道:“我父母早逝,兄长已没,举目无亲,何来私情?巡之所虑,不过是睢阳贼寇横行十年,安宁来之不易罢了。请郡守大人三思。”许远沉吟道:“如此说来,还是不杀为妙。”令狐潮无奈,道:“下官只顾擒贼报国,却未虑此等细枝末节,放了也罢。”百姓这才获释。
被释人中有富人,感激张巡搭救之恩,送他金银财宝,张巡拒之不收,富人愈加勉强,张巡推脱不过,无奈道:“若非令狐县令,我岂能救得了尔等,要谢就谢令狐大人吧。”富人就把财宝送给令狐潮,令狐潮大喜,悉数收下财宝,自语道:“令狐潮将财,如韩信将兵,多多益善啊。”许远闻知,勃然大怒道:“令狐潮散布私恩,收人财货,哪里有百姓父母的样子?”命没收财宝,追罚布帛五千匹。令狐潮懊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