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05年第08期
栏目:神州奇人
月明星稀,乌雀南飞。
马蹄紧促,转眼到了门前。路郎中示意女儿躲进柴草,他关闭门窗,俯身从门缝内向外张望。门前树影婆娑,十几个黑衣人打马而过。接着听见一声怒吼:“贼人休走!”伴着喊声,后面又有一人,跃马横枪急追而来。
门缝狭窄,路郎中视野不及,只听刀枪撞击之声不绝于耳。半晌,喧嚣之声渐远。路郎中轻叹道:“兵荒马乱,不知何时才到尽头啊。”等了片刻,小声对女儿道:“出来吧。”过了半个时辰,忽听有人敲门。郎中藏起女儿,走近门前,见一壮士站在门外,心中顿生疑窦,止步不前。壮士从门缝中看个正着,道:“老伯,我是捕头,讨碗水喝。”路郎中开门,壮士满身是血,他走进门来,笑道:“老伯莫怕,我本是城中捕头,追杀盗贼到此,正杀得痛快,战马却被射死。口渴难耐,故来讨碗水喝。”郎中赶紧让他进到院内。
壮士背中一箭,血流如注,竟似毫无觉察。路郎中急忙将他扶住,要为他拔箭敷药。壮士道:“只顾砍杀盗贼,不防中了冷箭,无妨无妨。”口称无妨,却因失血过多,蓦然倒地。郎中急叫欣月出来,二人将他扶到床上,欣月掌灯煎药,郎中为壮士小心拔出箭簇。
壮士醒来,已是次日黄昏。他环顾四周,看看郎中,道:“多谢老伯相救。”又看看欣月。郎中道:“这是我家小女。”壮士愧道:“区区一只箭杆,竟让人昏睡如此之久。”郎中见他是豪爽之人,便直言道:“穷寇莫追,壮士纵是勇敢,却也挡不住人多势众呀。”壮士道:“贼寇肆虐,贻害百姓,我直想杀光而后快。”郎中道:“那也逞不得一人之勇。”壮士道:“不知哪里来的盗贼,如飞蝗一般,赶之不尽,杀之不绝,真不知该如何是好。”路郎中一边为他疗伤,一边感慨道:“盗贼打家劫舍,荼毒生灵,的确不是一朝一夕了。”壮士道:“圣人说,人性本善。不知这些盗贼,为甚生来却如此凶恶?”郎中脱口道:“盗贼凶恶不假,但非与生俱来,若非穷困潦倒,谁愿冒险行此不义之事?何况一旦为盗,官府擒则必杀,从不赦免,盗贼宁愿战死,也不投降,所以才会穷凶极恶。”壮士释然道:“如此说来,倒是官府捐税过重,安抚不好了?”郎中自觉失言,囫囵道:“我们真源尚好,邻县雍丘捐税沉重,天灾人祸无人问津,以致盗贼蜂起,聚在北山为乱,侵扰遍及睢阳全郡,真源的盗贼,或许是从北山来的。”壮士道:“人言‘贼人多良民’,乍听好似不妥,老伯却说破了真意。”
天色渐晚,壮士想要起身,却又动弹不得。郎中见他虚弱,就让欣月取碗倒水,道:“大人莫急,你还需再调养二日,方可下床。”壮士怅然若失。他四下张望了一眼,道:“老伯家中,仅此一女?”郎中叹道:“她母亲早逝。先前有个哥哥,十五年前被盗贼掠去,现今不知流落何处,是死是活。”触及他人伤心事,壮士无言以对,思忖良久,自语道:“的确如此,官凶则民贫,贫极则为盗,盗猖则政乱。官府治政不善,才是万恶之源啊。”这时欣月走近来,将水放在床边。壮士看将过去,欣月虽出身寒门,麻油灯下,却也显得楚楚动人。欣月年少,听他们说着话,禁不住牢骚道:“盗贼可恨至极,实该千刀万剐。”路郎中喝道:“休要多嘴。没个女儿家样子!”壮士却看她颇不服气的模样,禁不住开怀而笑。这一笑,欣月反倒扭捏起来。
寒风入户,灯光摇曳,欣月用身子护住油灯。借着灯光月色,郎中为壮士换药包扎。壮士忽觉他们如同亲生父妹,而非初次相逢的陌路之人。
包扎停当,壮士慢慢起身下床,喝下水去,道:“多谢老伯相救之恩,我现在就赶回城里,明日还要缉盗去。”路郎中惊道:“真源城距此五十里,徒步赶回,怕要走一个晚上,盗贼出没无常,大人又身体虚弱,何必争此一宿呢?”说话间,门外一拨人马喧哗而来。有人叫道:“前面有匹死马,莫不是张大人的坐骑?”壮士听了,向郎中笑道:“刚说没马,马就来了。”向门外高声叫道:“霁云老弟,张巡在此。”门外众人齐呼:“张大人?”壮士走出门去,门外官兵一齐跪倒。路郎中见此阵势,方知壮士来头非小,想到几日来口无摭拦,赶紧跪地叩头,惶称该死。壮士扶他起身,道:“哪里的话!我还要多谢老伯救命之恩哩。我本是县令张巡,唯恐惊扰老伯,故而隐匿身份,还请老伯见谅。”
欣月见过的官人,都坐在大轿之内,敲锣打鼓,驱逐百姓,未想这位大人竟如此可亲。她手挽发梢,好奇地望着官兵。张巡飞身上马,向郎中父女道:“后会有期。”言毕,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