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家》1999年第05期
栏目：百家博客
张弛：1960年生于沈阳，现居北京。有作品若干。
两辆从相反方向行驶的火车，错在一起时速度是原来的二倍
——《定义》
1）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我站在窗前，看着对面一幢四层高的写字楼的屋顶。夏天它还是一个露天酒吧，好多人喜欢呆在上面，他们手里抱着巨大的扎啤，以此来驱散溽热，打发光阴。一次，我亲眼看见我们楼里的一个花痴，端着酒杯从护栏的缺口，一步迈下屋顶，就像蹦级跳一样，所不同的是，他的脚下没有拴绳。这个花痴四十多岁，一直暗恋着写字楼里的一个年轻秘书。所以，便成了这家酒吧的常客。我至今还记得他迈下屋顶的步伐，它因为酒精变得有些蹒跚，由此也更加显得自信而坚定。
其实，屋顶护栏的缺口下面是一节楼梯，它直接从外面通向写字楼的各层，出于角度关系，我只能看到那个缺口，而看不到楼梯。显然，那天夜里，那个花痴端着酒杯，到写字楼里去找他的心上人去了。楼梯是我后来路过楼下花园时发现的。难怪那个花痴去时无声无息，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后来，我又观察了几次，每次都有人从护栏的缺口边下去，方式和花痴几乎一模一样，端着酒杯，一无反顾，看了真令人唏嘘不已。
2）老鸭用铲子在锅里来回拨拉着。她忘记了往锅里倒菜，已经烧热的油冒着青烟。李老鸭又往锅里倒油，当她正准备放回油瓶时，发现碗架柜上趴着一只巨大的蟑螂。
3）老牛在家里自摆乌龙茶。他露出一嘴黑牙，怪笑着，他面前的茶杯里，一片茶叶竖了起来，并迅速沉到杯子底下。这预示着家里要来客人。
4）这天晚上，老牛给我们每个人都打了个内容相同的电话。照理说，老葵离老牛最近，如果沿护城河乘船，他应该先到。但入冬以后，护城河封冻，运输公司取消了这项兼顾交通运输和旅游观光的业务。所以，老葵必须打车先到和平里，再由和平里到安定门。
5）老康、小妖怪两人正在床上亲热，电话响了，老康欲接，被小妖怪拦住。小妖怪的手很凉，而且汗津津的，老康心中不禁一惊。老康住在东高地航天部宿舍，这儿的人管这儿叫航天城。好像是为了证实这一点，在老康家的窗户外面，长年戳着一枚巨大的火箭模型。因此，与其说这个地方居民的兴趣在城里，还不如说在外层空间。
6）那天晚上，除了羽和小螳螂，大家都凑齐了。小螳螂没来，是因为他要去机场接王大绑，王大绑在美国的俄亥俄读电影，这次利用放假，回国拍作业，而羽一周前就去了南方，走之前连招呼都没打。
7）王大绑拎着一捆绳子，随着人流出了接站口。她见到小螳螂的第一句话，就是她在美国找到了工作。俄亥俄的一家礼品公司因为她的捆绑技术，决定高薪聘用她。开始，她对是否能做好这份差事并没有绝对的把握，后来试干了两天，才签了合同。其实，这没什么难的，王大绑说，捆礼盒跟绑人差不太多，无非也是十字绑法、人字绑法、V字绑法和米字绑法。至于打花结就更简单了，它相当于绑人时候系的疙瘩。目前，她已学会梦幻花结、富丽花结、悠闲花结和波浪花结。不管哪种花结，王大绑说，都要美观结实，礼品自己是解不开的。这点，也跟绑人一样。
8）这里，有必要交待一下我们那天吃饭的地儿。我们那天去的餐馆叫贝加尔，听名字不用猜就知道是俄国人开的，是大廖介绍的地儿，在此之前，大廖还介绍过别的餐馆，但不如这儿好。记得那天大家一边喝着压胃酒，一边看着俄罗斯大腿舞。这家舞厅很窄，经常有客人被踢着下巴。大廖说他上次陪一个客户在这儿吃饭，那个客户刚想喝口红菜汤，调羹就被踢掉了。所以，这次我们找了一张离台子远远的一张餐桌，没过多久，老牛要的贝加尔烤鱼就上来了，我问这鱼身上小刺多不多，餐厅经理二话没说，就这鱼照了一张X光。
9）说实在的，那天刚一出门我就觉得有点别扭。想来想去，才发现我的裤子和袜子的颜色都是灰的，看上去就像是把裤腿掖到了鞋里。所以，老鸭跟我说家里发现蟑螂的事，我也没搭理她。
10）后来，我又接到老牛的电话。我问他有什么设计，他说没什么设计。我问他板报出得怎么样了，他说快别提这事儿。其实，我知道他内心并没有这么苦闷。
11）那次聚会不久，老康就跟小妖怪闹翻了。当时，俩人正在吃饺子，小妖怪突然把碗里的酱油泼向老康，老康一闪，酱油泼到一幅风景画上。风景画是老康妹妹的男朋友老五送的，被酱油一泼，当代绘画差点变成古典名作。我问老康，为什么小妖怪要这样，老康说他猜想也许是因为那天夜里他出来跟大家聚，而把小妖怪一人扔在家里的缘故。
12）如果算上这次，应该是小妖怪第二次跟老康吵翻了。上次是半年前，小妖怪起床后到老康家楼下的超市去买吃的。当她交完钱正准备离开，一个男人从后边过来，附在她耳朵上说，我是你的奴隶，我是你的工具。小妖怪脸一红，知道这是她跟老康做爱的时候说的话。整整一下午，小妖怪坐在老康家的楼下哭，哭完就进了城。晚上她给老康打了个电话，质问他我跟你说过的话为什么要跟别人说。老康先是一怔，然后才反应过来。他说深更半夜的，你那么大动静，全楼都能听到，只不过你自己不太觉得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