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08年第07期
栏目:武侠精品
大唐宣宗年间。
日已偏西,几匹快马驰骋在长安城内的朱雀大街上,马上骑手个个年轻英俊,神采飞扬。跑在前面的马上端坐着一个文雅的书生,到了十字街口,他勒住马缰,逡巡着回望身后男子,疑惑地问道:“十二郎,你说的地方就在这里么?”
身后的年轻人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背负弹弓,身穿浅黄色轻麻衣,襟口随意敞开着,整个人看上去说不出的俊朗洒脱。他点点头,一指右手边:“李公子,我家在靖善坊,再走几步便到了。”
李公子显然想打退堂鼓,但没容他开口,其余几骑快马也到了,少年们跳下马来,乱纷纷嚷道:“十二郎家的骏马美酒堪称长安二绝,我们今日怎么可以错过?”“不用说,进门先灌三大碗高昌葡萄酒!”
兴高采烈的少年们裹挟着李公子向靖善坊走去,穿过几条榆槐成荫的道路,来到一扇黑漆大门,那书生一直低头走路,猛一见此门,脸色顿时煞白。
大门内,一个少女正沉疴于病榻,一头乌发瀑布般散落于枕上,她容色憔悴,但眉宇间仍依稀可见昔日惊人的美丽,她的眼睛无力地望着窗外,眼中满是怨愤。床榻边坐着一个绯衣女子,脸上深有忧色。
窗外的鹦鹉突然尖声大叫:“李公子来了!李公子来了!”
绯衣女子慌忙招呼侍女:“桂子,快把鹦鹉笼子移到厢房去。”
病榻上的少女忽然半支起身,低声说:“挽秋,他真的来了?”
挽秋低头叹息:“挽霞,你还没对他死心么?他身在长安,听你病成这样,却一面也不肯见你……”
门外,桂子忽然失声大叫:“姑娘,李公子他……他真的来了!”
李公子赖着不肯进去,黄衫客不由分说,横抱起他来,大踏步就往门里走。门外,好奇的人聚在一起,有人议论着:“这到底是谁家?”“你不知道?这里住着长安有名的歌妓挽霞,据说两年前她和李公子订下婚约,李公子信誓旦旦要来娶她,却一去不回头,另就了高门,挽霞姑娘已经病倒一年了。”
黄衫客刚把李公子抱至中门,长期卧病的挽霞也不要人搀扶,径自走了出来。她见了李公子,浑身颤抖,李公子羞愧得无地自容。门外人群有叹的,有骂的,也有人悄悄问:“那位黄衫客又是谁?”“自古长安多豪侠,此人多半激愤于李公子的无情,出手相助的。”
离人群稍远,有个头戴帷帽的紫衣女子骑在黑驴上,悄悄地观看着眼前一幕,她腰挎长剑,仪容秀美,眼角眉梢带着令人凛然的勃勃英气。
少顷,穿黄衫的男子走了出来,吩咐跟随的短发胡人少年:“去东市的酒楼叫两桌上好的筵席,就说凌十二郎请客。”胡童领命而去。黄衫男子又对一同骑马而来的少年们一抱拳:“今日有事,改天再请诸位来舍下。”
此刻,少年们已经看傻了,听黄衫客招呼,大家才回过神来,纷纷回应道:“改日必然去叨扰!”“虽没有酒喝,见此大快人心之事,也不枉此行了。”
少年们大笑着离开,人群也渐渐散去,但骑黑驴的女子仍在驻足旁观。黄衫男子正想进门,目光忽然扫视到紫衣女子身上,他注视良久,口角含笑:“这位姑娘,愿意进去一起喝几杯么?”
紫衣女子淡淡一笑,从黑驴上跳了下来:“好,我正口渴。”
紫衣女子酒量甚浅,才饮三杯,双颊已隐现红晕,黄衫客却是若无其事地一杯接一杯豪饮。女子注视着他,轻声问道:“看豪士背后的紫檀弹弓,囊中金弹,莫非你就是长安有名的凌十二郎么?”
黄衫男子展颜一笑:“正是在下凌弓雁。”
女子不由敛容起敬:“昔日山中学艺,家师常提起十二郎的大名。”
凌弓雁笑道:“且让我猜上一猜,姑娘的师傅……可是华山神尼?”
紫衣女子点头微笑:“正是。我名叫紫嫣,是她老人家的关门弟子。”
凌弓雁低声问道:“尊师不问世事已久,如今忽然又遣座下弟子入长安,莫非又有贪官酷吏倒霉了?”
紫嫣微笑点头。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挽秋手捧白瓷莲花烛台,娉婷地走了进来。
凌弓雁抬眼问道:“他已走了么?”
挽秋笑道:“挽霞骂得他面如土色,此刻走在路上,恐怕魂已去了大半了。”说着对凌弓雁深施一礼,“全仗十二郎仗义,挽霞才能了此人生大愿。”
凌弓雁只是淡淡说道:“我生平最恨无义之人。挽霞此刻还好?”
挽秋道:“刚才昏过去两次,这会儿躺在床上已醒了,想见见二位。”
二人跟着挽秋来到内室,见挽霞气息恹恹地靠在高枕上,见到凌弓雁,还未说话,两行泪珠儿已顺着腮边流下:“多谢侠士大恩,挽霞临终前能痛骂此负心贼,得偿平生心愿。”
凌弓雁摇头道:“姑娘何必出此不祥之言?”
挽霞神情惨然:“挽霞自幼遭逢家变,流落风尘,心早就死了大半,到头来又遇此负心人,一片痴情尽随水流。病中回想往事,我无力报父母之仇,却和一男子卿卿我我,莫非这是上天的惩处?”说罢又流泪。
紫嫣一直站在一旁,负手不语,此刻开口问道:“挽霞姑娘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妨说说,紫嫣或者可以相助。”
挽霞许久无语,烛火明灭,照在她的脸上,她仿佛沉入了尘封已久的往事。
沉默良久,挽霞缓缓开言:“家父是进士出身,曾经官拜尚书右仆射,平生最好文学,喜欢结交天下的才子雅士。有一日,有个翩翩白衣少年上门拜见,家父欣赏这个白衣少年的才华和洒脱,经常和他一起谈诗论文。他寄住我家,日子一久,我们全家都把他看成了自家人,甚至他的衣物,一针一线都是我母亲亲手料理。
“两年之后,忽然祸从天降,朝廷降旨,说我父亲结党舞弊,贪污巨款,按大唐律应该处斩,家产尽数充公。全家人摸不着头脑,大理寺所举的罪证都是极隐私的来往信函,不知道如何流传到官府。
“后来抄没家产的时候,我们才恍然大悟。来抄家的人里就有那个白衣少年,来往信件往往经历他手,他拿着那些信投靠我父亲的政敌,罗织罪名将我父亲致于死地。起初我父母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后来才搞清,一切的祸根出自我家祖传的宝物——火焰冠。”挽霞体质虚弱,说到此处,长长地喘了口气。
挽秋皱眉问道:“火焰冠却是什么物件?”
挽霞轻叹一声:“火焰冠是一顶波斯王冠。”
听到此言,满座都有惊讶之色。
挽霞又道:“我母亲原本是波斯末代国王俾路斯之后,俾路斯没有实现光复萨珊王朝的宿愿,最终客死长安,他留下两个遗愿,一是要子孙不忘雪耻复国,二是要保存好波斯王冠。王冠正面雕刻有西域的吉祥鸟——含绶鸟的形象,周围一圈呈火焰状,象征祆教的拜火教义,所以又称火焰冠。
“俾路斯的后人在唐朝繁衍生息已有二百年,火焰冠早就引起天下人的觊觎,几代以来,一直有人或偷或抢,所以火焰冠的下落一直秘不宣人。到了这一代,火焰冠藏在我母亲家中。白衣少年得知了这个秘密,于是借刀杀人,暗中夺去火焰冠。事后,他又投靠我父亲的政敌,还娶了他的爱女,一度春风得意。”
说至此处,屋中诸人都怒形于色,挽秋忍不住开口道:“难道此人就未得报应吗?”
挽霞苦笑了一声:“这个世界上又有多少公平之事?我父亲被处死后,我母亲也随之而去,临死前嘱咐我,将来要联络波斯王室后裔,设法夺回火焰冠。但挽霞无能,不但没有完成母亲遗愿,眼看连性命也不保了。”说完垂泪。
紫嫣一直静静听着,此刻开口问:“这个白衣少年到底是谁?”
挽霞道:“前些年他的岳丈在朝中失势,被贬往岭南,客死异乡。但此人现在仍居御史之职,他姓沈名旷。”
紫嫣走到床边,轻抚挽霞的肩:“你只管放心养病,火焰冠的事就交给我了。我一定替你追讨回此物。”
挽秋失声叫道:“紫嫣姑娘能出手相助,看来挽霞妹妹的大仇可报了!”
紫嫣冷冷道:“一见负义之人,我腰间的宝剑就会跳动,大概我的剑又到了该出鞘的时候了。”
夜深了,挽霞已沉沉睡去,隔壁房中紫嫣等三人仍在饮酒。
凌弓雁问道:“火焰冠必然藏在极隐秘的地方,紫嫣姑娘准备怎么动手?”
紫嫣沉吟不语。
挽秋笑着说:“我倒有个卧底之计,不知紫嫣姑娘是否愿意?”
紫嫣等二人都望向她,只听挽秋说:“沈旷的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女,名叫星儿,年方六岁。听说沈旷想为爱女请一位文武双全的师傅,我看紫嫣姑娘正合适,不如我托熟人举荐一下,紫嫣姑娘住进沈旷府中,也好见机行事。”
紫嫣点头:“如此甚好。”
凌弓雁笑道:“紫嫣能长住长安,我们正好能时时相聚,同去酒楼喝酒,凌某愿暗助姑娘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