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6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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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想家,妖孽制造者,非妖孽不写,非奇异不说,在东游西荡里寻找和描绘那些个潜藏于世的妖孽,以及古古怪怪的传说。
代表作:独家刊于《最推理》的“死影师”系列,作品《宝珠鬼话》等。
宣德六年十二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睡在一片田地里。
四周寒风刺骨,沙沙作响的蓬蒿叶夹杂着雨丝时不时拍在他身上,扎得他浑身刺痒难耐。
忍着天旋地转般的昏沉,他使劲醒过来,顶着头顶刺眼的光将眼睛睁开。
随后发觉全身好似被剥了一层皮似的。
通体发酸,手和脚更是疼得要裂开,喉咙里则充斥着一股浓浓的腥臭味,那股浓郁气味很快让他翻了个身呕吐起来。
吐了一地翻着血沫子的酸水,登时觉得腹里空空,前所未有的饿让他迅速坐起身,茫然抬头朝周围望了圈,期望搞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又为什么狼狈到赤身裸体。
过了片刻,他感觉自己边上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低头一看,见到了双充满慌张和疑惑的眼睛。
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看起来有些眼熟。过了片刻,他慢慢想起来,这孩子原来是阿天。
他伸过手去在这孩子细软的发上拍了拍,安抚道:“别怕,阿天,怎么一副我要吃了你的模样?”
阿天依旧满是慌张和疑惑,甚至连肩膀都微微颤抖起来。
但他没发觉,因为胃里饥饿的感觉更甚,似乎快要烧灼起来。
于是用力咽了口唾沫,他再次低头朝那孩子看了看,随后问了句:“你怎么也在这儿?”
不问还好,一问,这孩子哇地声哭了起来。
边哭边像只兔子般直窜而起,朝着前方的房舍处急奔而去。
见状他忙也立即起身。
但追去时,只觉得两条腿痛得要从自己身上撕裂开来,不由得大叫了一声。
不知是否因此被吓得一跳,阿天身子一晃,扑通跪倒在地。
“小心啊!”他忍痛对阿天说道。
但刚要过去搀扶,突然他什么知觉都没了。
临近冬至,天仿佛一块总也拧不干的抹布,终日灰沉沉雨水不断。所以清晨到傍晚,始终没见到一个客人上门,从早到晚清冷得可以。
于是掌柜二木头早早掩了门进到厨房,烧了一锅水暖和了屋里的温度,再将昨日余下的肉肠碎杂抹了酱料一并放到锅里煎了,直煎得满屋喷香,便取了私藏的小半瓶烧刀子,舒舒服服在灶边坐了,一口煎杂一口酒,倒也真是神仙般的自在。
怎奈没逍遥多久,这番惬意就被一道开门声打破。
门帘一掀,自家老板周锦涟带着一身寒气风尘仆仆走了进来。急起身正待招呼,却见他一脸阴霾低垂着头,似有满腹心事。
“唷,周大官人,”二木头虽名字带着木头,人却机灵得很,见状,忙走到他身边,一边给他取下受潮的外衣,一边关切地问了句,“今天这是怎的了,一回来好端端的直叹气?”
“刚才路过东巷口,看到烧饼铺的张氏在哭。”周锦涟答,神色依旧透着丝阴霾。
“张寡妇吗?怎的了,又有谁惹着她了?”
“不是,是她儿子张天不见了。”
“……张天不见了?怎么会,成天看她像只老母鸡似的守着那个病弱的娃娃,小心得寸步不离啊……怎的会不见了?”
“说是才离开去厨房熬药,回到屋内就不见了踪影,到今日已失踪了三天。”
“三天?哎……那孩子身子弱成那样,这一来岂不是凶多吉少?”
见二木头一脸不安地说个没完,周锦涟没再继续回答,他兀自沉默了片刻,随后有些含糊不清地对二木头说了句:“二子,去楼上给我取个暖炉来,今儿这天怎么冷得有点回不过劲来。”
边听他说,二木头边就留意到,周锦涟两只手自进门时便一刻不停地在发着抖。
看来果真被冻得不轻,忙应了声后匆匆上楼,许是恰好酒气上了头,楼梯刚跑到一半,突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一头从上面滚下去。
这一吓,刚上头的酒登时给催醒了,七手八脚抓住把手骂了声娘,随后正要继续往上走,忽听上面传来咯咯一声笑。
娘买掰的!自出娘胎哪里听见过这么好听的笑声,真跟黄莺叫似的,这到底得是怎样娇媚的一个小娘子,竟连取笑都不觉得恼人。想着,二木头只觉得浑身骨头都酥去了一大半,因此完全没去想,为何楼里一个客人也没有,会突然从楼上冒出一个年轻姑娘的笑声。
果然,二楼楼梯口往前不远的地方,一头乌黑的秀发飘飘摇摇,似乎那儿亭亭玉立站着个大姑娘。
听见二木头上楼的脚步声,那姑娘似乎有些害羞,头往下垂了垂。
见状二木头不由心里更痒,脚下更快,三步并作两步一跃跳上楼面,觍着张笑脸正要打声招呼,但猛一眼瞧见了那“姑娘”的真容,他腿一软,险些就朝地板跪了下去。
那发出银铃般笑声的哪里是什么娇媚姑娘,分明是毛烘烘,黑漆漆,约摸半人高的一只大鸟!
也不知道是怎么飞进来的,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中,它身子缩成一团,栖在回廊那条围栏上,一眼看去就像个背直不起来的老人。但再仔细看,一张隐在翅膀间的脸却如一个面色苍白、神情诡异的小孩,模样似笑非笑。
见他一副活见了鬼的模样,怪鸟脖子突然朝前一伸,钩子般的嘴里再次发出银铃样的一串笑声:“咯咯……咯咯咯……”
如此美丽的声音配上如此怪异的一张脸,吓得二木头啊呀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就朝底楼跌了下去,嘴里连连大叫:“周大官人!周大官人!楼上飞来只大鸟!好大的一只鸟!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