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5年第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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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奇做了一个梦,梦里白鹭山的山门又塌了。
一个赤红色的人影站在废墟上,脸上没有五官,只有狭长的一道裂口,他用这道裂口发出一种奇异的笑声,震得人从耳朵到指尖都禁不住微微发抖。
周围都是熟悉的人。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后退。
山门下站着石奇的母亲,她好似一点也不知畏惧,像着了魔一样,一步一步朝那个红色的怪人走过去。
石奇瞧着她的背影,想要开口却不能发出半点声音,眼睁睁看着她将手放在那怪人的手中。
怪人浑身喷发出火焰,那火焰是金黄色的,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光芒如同他们石家家传的烟火一般,但又那么可怖,好像一张巨口,膨胀着,扭曲着,将两人一举吞没。
母亲消失之前,仿佛还回过头来瞧了他一眼,用嘴型同他讲了一句话。
她说:“你记着,我——”
火焰消失了,怪人和母亲也消失了,耳边有人轻轻叫了一声“阿弟”。
石奇浑身冷汗睁开了眼。
他正躺在屋里自己的床上,床边蹲着个人,两只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他。
石奇吓了一大跳,翻身起来。
外面还是一片黑蒙蒙的,他看清了来人,连忙压低声音说:“大半夜的你寻什么开心?”
床前是他寡居在家的六姐方秀昀,下巴尖尖,皮肤雪白,被这么一叱责,连眼圈儿都红了,小声说:“我……我睡不着啊,那东西又……又来啦。”
石奇瞧着方秀昀如受惊小鹿般的可怜样,顿时没了脾气,忙平复了语气安慰她道:“这怎么可能?那玩意儿要真来了,外头又怎会如此安静?
方秀昀咬了咬唇,双手巴巴地抓住他衣袖,固执道:“不,不,我听见马蹄声,那马蹄声同平时不一样,你那会儿还小不记事,我……我却是记得的呀……阿娘走的那天,我也听见这样的马蹄声!是一模一样的马蹄声!它若不来,阿娘又怎么会走?上次它带着阿娘走了,这次又是要带谁走呢?”
石奇心中暗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刚要说话,外面却有人敲门。
敲门声不响,却很急,其中还夹杂着几声呼唤:“七郎?七郎快应门呀!”
石奇将惴惴不安的方秀昀送去了里头屋里,方出来开了门。
门口站着两兄弟,都是庄子上的猎户,一人叫做方福山,一人叫做方福田。
两人手里都提了家伙,石奇吃了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两位方大哥,不知——”
他话说了一半,透过两人身影,望见了远处,顿时也愣住了。
白鹭山的山脊上,竟出现一片火光。火势应当还不很猛,他们站在山下,只能瞧见一小片红光。
福山搭了他肩一把,道:“七郎赶紧帮忙去将成四和王悬也叫起来罢,这个时节起了山火,可不好收拾,须得将庄子上能出把力气的年轻男子全部叫上……”
石奇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浑然不知对面人正说些什么。
这突来的山火好似一根针,又仿若一根铁棒,先狠狠在他心口戳了一记,再一棒子将他打得浑身骨头都痛。
方氏兄弟已经走远,庄子上的人基本都被这场大火惊醒了,家家户户点起了灯,有的人正打开门来朝外探看。稍稍过去一点的巷子那头,几个年轻人已经聚集在那里,火把隐隐绰绰。
方秀昀也听到声响,在里面问:“怎么了?”
石奇连忙关上门,道:“福山福田找我,我去去就回——外头冷,你赶紧去陪着阿寄,他醒来不见了你,又要吵闹。”他说完攫起一件棉衣匆匆穿上,又蹲下身在门口瓦缸里捧了冷水捂了脸,转过头,毅然决然地往山上去。
他也不点灯,就顶着风摸黑向上走。他的脚程很快,攀爬动作灵活而优美,抢在众人之前到了山腰,站在白鹭山那重新修葺过的山门前。
山门过去几丈远的地方,有座猎人修葺的草屋,此刻已经被烧得只剩一个骨架子。火是从茅屋后面的林子里来的。
不知为何,那林子外边整整一圈的树木都被伐光,也正是因为这样,火势并没有扩张得很快。
石奇擦了擦额角上的冷汗,刚要走过去一瞧究竟,便见到那火焰余烬之中,缓步走出来一个人。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浑身上下裹在一件大袍子里,她一眼瞧见石奇,也愣了一愣。
石奇只觉得自己浑身僵硬。
少女站在原地顿了一顿,便朝他走了过来。
她的脚好似有什么毛病,总是先踏出一只脚,另外一只脚才慢慢跟上。
两个人之间相距不过丈余,但这短短的一段距离,她却走了很久。
石奇瞧着月光下她光洁而年轻的脸,喃喃道:“你是谁?”
这声音很轻很轻,少女却似听到了,抬起头对他笑了一笑。她刚要开口说话,后面林子里忽然又冲出来一个人!
这人瞧上去却比那少女要狼狈得多,身上衣服原本是什么颜色早已看不清楚,零星还带着火花。
他一言不发,伸出已然如枯爪般的右手,就朝少女纤细的脖颈抓去!
他动作虽快,少女却似早有所觉,就地一滚,避开了那一抓,顺势回身,从长袍中探出一只胳膊。
那胳膊在夜色与火光下是雪一般的嫩白,但指甲上却涂了鲜红的蔻丹,食指与中指上,有一道细细的红痕,既诡异,又漂亮。
但这只漂亮极了的胳膊,连着漂亮极了的手,做出来的动作却是可怕的。它准确地摸清了来人的方位,快速地用灵活的手指,像使用一把钳子一样,极快地将对方的咽喉掐断了。
对方再也没有反抗之力。
他无声无息地来,也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就倒在少女的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