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婉稚微微笑道:“他们本身自然没有什么了不起,只不过后来,遇见了一个最最了不起的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在“了不起”这三个字上,诡异地顿了一顿。
石奇在外面看不见她的神情,但单单从她的语气里,也能体味出一些别样的况味来,似是憧憬,又似是怨恨,似充满期待,又似已然绝望。
阿寄难得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只听李婉稚轻声道:“这个人,便是当年蟠龙骑中第一人,大将军梁公逾。”
阿寄“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低声道:“就……就是那个传说一个人就能打败一支军队的梁公逾?”
李婉稚没有回答这一句,反而嗤笑道:“一个人打败一支军队,那怎么可能?他能够在军中逞凶,多半也是靠了火药之力,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凡人罢了……那时候正是崇武六年,太宗皇帝不听劝谏,一意发兵攻打边陲一个叫做‘拔阚’的小国,结果不服水土,铩羽而归。皇帝闷闷不乐,整个宫廷内外便都跟着郁郁起来——那时候正好是清明,皇城多雨,有一天晚上,正下着雨,梁公逾叩响了赤马监的大门……
“他形容憔悴,失魂落魄,一开口,只说了一句话,‘我来借马,要借跑得最快的。’这马厩是太宗皇帝的,里面的马岂是寻常人说借就能借的?但来的既是梁公逾,自然另当别论。那晚当值的赤马人牵出了一匹好马,却见到大将军正站在雨中发呆,见他过来,也不伸手来接缰绳,反而又冒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来。他问:‘你可信我?’
“管事的赤马人不明就里,答道:‘某家自然相信将军。’
梁公逾摆摆手,道:‘我说的不是这个……罢了,你且去罢——我来过的事情,你不要同任何人讲。’”
李婉稚说到这里,冷笑一声,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走得这样急?”
阿寄被她语意中的森冷唬住,嗫嗫而不敢答话。
只听房中那妙龄少女冷声道:“因为彼时他已有不臣之心,他与先帝一言不合,想要自己做皇帝了!”
阿寄惊呼了一声,道:“他……他这是要造反吗?”
李婉稚道:“这一日,他选了快马,连夜逃回了城外蟠龙旗的驻地。等太宗皇帝察觉,派人追赶,却发现整个营地空无一人,七千多少壮骑兵,连同他们的马匹战甲,一夜之间,竟悉数不见。方圆几里,各个方向,更无这样一支人马出没。这七千余人,加上梁公逾,便好似朝露一般,短短一现,便没入泥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阿寄沉默了片刻,才悄声道:“这么多人,怎么能够一下子不见?莫不是化整为零,四散奔走了?”
李婉稚大约是没料到一个山野孩童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怔忪了片刻,道:“你说得很对,梁公逾知道自己的心思已经被太宗皇帝知晓,故而不敢留在京城;他又知道凭自己现下的实力,无法与朝廷对抗,所以便将自己的心腹亲信一应遣散,蛰伏于各地,待实力养成,再发兵举事!”
阿寄听完,居然还啧啧道:“大将军果枭雄也矣!”
李婉稚似也习惯了他说话的语气,叹了口气,道:“古往今来,凡成事者,必定要有这样的耐性,太宗皇帝是这样,梁公逾想必也是这样……不过他只顾着自己的野心,却罔顾别人的性命,便是不该了!”
阿寄忍不住道:“莫不是那赤马人……”
李婉稚冷笑道:“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便是皇帝身边的人倒霉,何况那赤马人还真借了梁公逾一匹快马,助他脱身——赤马监因此也彻底散了,百十余仆众,不是处死,便是远发边疆……”
阿寄道:“那……那之后,梁公逾莫非就不见了?”
“不见了?他哪里肯就这样轻易罢休?”李婉稚冷冷道,“蟠龙骑只是隐入市井,并非真的遣散,梁公逾手握蟠龙令,轻易便能将他们聚齐——两年之后,道德元年,他忽然出现,率人杀死兵部侍中尹使均,过了十六载,又纠众格杀了已经外放了的淮南郡王……这些也已久远,我便说个近的——十二年前,圣眷正隆的复德上师,也是被这伙人杀死的……”
“上师?”阿寄奇道,“他要篡位,杀个道士有什么用?”
李婉稚没好气地道:“我怎么知道?说不定就是拿来吓吓皇帝的呢?如今梁公逾失踪已有八十七载,应当已不在人世,但蟠龙令仍在,蟠龙骑仍在,他的子孙余孽,只怕仍在蛰伏,伺机而动呢……”
她这句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忽然有人用力拍门,高声叫道:“石家七郎何在?”
屋内三人都吓了一跳。
石奇也顾不得尴尬,忙应了一声出去开门,瞧见门口站着的人,也禁不住愣了一愣。
几个人高马大的衙役正板着脸站在门口,瞧见石奇来开门,其中一个领头的不耐烦地低喝道:“你就是石七?同我们走一趟罢!”
石奇心中惊疑不定,抱拳道:“不知两位差官所为何事?”
其中一个差役冷笑道:“好小子,真会装傻,你杀了人,自己还不知道吗?乌老大,你上还是我上?”
石奇欲再争辩,却见门后另几个差役还押解着一人,豁然是方才发疯跑掉的万寿儿!
他心里暗道一声糟糕,果然万寿儿瞧见了他,惊恐万状地大叫起来:“就是他!就是他!我瞧见他蹲在死人旁边,还偷偷拿死人身上的东西!是……是个红木的牌子!那牌子肯定还在他身上——”
两个差役对视一眼,先前说话的乌老大立刻伸手朝石奇身上摸来。
石奇下意识一避,乌老大蒲扇般的手掌探了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衣带,将他往前带了三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