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小说月刊》2006年第06期
栏目：生存
除夕的夜晚天地一片昏暗，往年这个季节江南少有的雾气，此刻正酽酽地弥漫在枫陵江两岸以及整个枫陵城。宋大伟站在临江的露台上，独自望着江两岸此起彼落的烟花出神。虽然雾气是少有的浓重，但那些烟花依然在雾气里发着倔强的光。静静地看了一会，宋大伟忽然想，他自己不就像这雾气里挣扎着发出一些倔强光来的烟花吗？这样想着，一种久违的踌躇又慢慢浮上心来。
当初宋大伟买临江的这套住宅时，老婆和朋友是竭力反对的。原因十分简单，住在自己开发的房子中，今后左邻右舍有个漏雨、沉降或裂纹、渗水的，他宋大伟不是明摆着的摆子吗？这也是搞房产开发者的大忌，但最后宋大伟还是坚持买了这套房子。宋大伟对老婆和朋友说的理由是风景好，相信自己开发的房子质量过硬。但真正的理由他没有说出来。宋大伟自己十分清楚，真正的理由是每当他走上露台看到江边一长溜自己开发的楼宇，他便会浮上一种少有的自信和踌躇，就像当年他在乡下开塑料厂时望着车间里那一排大大小小的压机一样。当然这种感觉和当年的感觉相比已不能同日而语了。
宋大伟正为雾气中的烟花而触动时，手机滴溜一声，传来不知已是今天第几条的短信。他顺手看了看，是一个十分熟悉的号码，心不由稍稍一热，赶紧翻看内容：
“明天下午三点，在迪欧等你，有事要说。”
简简单单的十几个字，他又翻看了一遍，确信没有其他内容了，便有点失落。宋大伟想，也太实用了，好歹是大过年的晚上，连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失落了一会，宋大伟又渐渐释然了，毕竟已有几个年头了，彼此的熟悉程度甚至比夫妻都有过之而不及，还讲什么客套，又不是二十来岁的小青年，况且他们的关系本来就是建立在实用的基础之上。
宋大伟本想回一条短信，问问是什么事，看看时间已十点多，便有点犹豫。他想，既然要明天下午三点说，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急事，于是便打消了回短信的念头。
回到房里，老婆正倚在床上看春节联欢晚会，宋大伟半躺在沙发上趁着抽烟的功夫也瞄了一会。老婆一边看一边埋怨：
“我看中央台真的要换换脑筋了，就那一套路数，老是赵本山、黄宏、宋祖英、冯巩那几个人，还不如湖南台的联欢晚会呢。人家都开到‘神六’发射的现场了，搞得多有人情味。”
老婆虽只有初中毕业，但有时说出来的话，虽土但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也是结婚二十年，宋大伟看老婆依然还有一点顺眼的一个原因。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在老婆面前宋大伟做什么事都可以随心所欲。譬如抽烟，他不但可以在房间里抽，还可以半躺在床上边看电视边抽，这样的做派在现今许多的家庭里是难得再有了。
“你还不是同中央台一样也是老路数，每年埋怨得起劲，看得照样也起劲。”
“不看又能看什么，我就搞不懂中央台要换一换老路数有那么难？”
宋大伟一个激凌，老婆的话似乎一下子触到了这段时间内垒在胸中许久的那块心病。
自从六年前将乡下的那个塑料厂迁到枫陵城里，宋大伟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人生会如此脱胎换骨了一番。人强不过命，命强不过运，运气来时真是想推也推不开。六年前他在枫陵江边的开发区买了20亩土地，原想建新厂房，一位朋友告诉他，现在房产市场升温，这20亩土地不如搞房产开发来钱。当时宋大伟还有点将信将疑，于是留了一手，只将10亩土地搞房产开发，剩下10亩还想作厂房。不料当10亩土地的基础刚做好，房子早已被订购一空，望着每天花花绿绿拥来的预付款，宋大伟甚至有点空口袋背米的负疚感。于是他赶紧卖掉还堆在临时棚里的那些塑料压机，将原想作厂房的10亩土地也搞房产开发。此时土管局对工业用地转为房产开发用地卡得已比较紧，为转这10亩土地，宋大伟差不多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也是瞎眼小鸡天照应，等宋大伟终于打通了关节，房价已几乎翻了一个跟斗。宋大伟仔细地算了一下，如果土管局不是卡一年，当初立马给他转的话，光这10亩的土地他就要少赚500万。仗着这20亩土地开发的底气，接下来宋大伟又做了几个二三万面积的楼盘，几年下来在松陵的房产界虽算不上是大鳄，也成了一个响当当的人物。
然而形势的发展往往让人难以预料，随着房地产市场的持续高温，枫陵市内外的大批工业企业投资房产开发，那些企业随便报一个工业项目作为融资的平台，搞房产开发动辄一个亿、二个亿的，结果枫陵城内土地的价格越拍越高，楼盘越开越大，凭宋大伟这几年赚下的二三千万，在枫陵要再搞房产开发简直已无立足之地。也有不少与宋大伟实力差不多的房产企业，换一套路数，纷纷跑到相对欠发达的外地搞房产开发。近的到江西、山东、安徽，远得甚至跑到了辽宁、沈阳、内蒙，守在枫陵显然已连鸡肋都啃不上。到外地一来人生地不熟没渠道，二来也没有宋大伟认为是合适的机会。是继续留在原地还是换一换路数到外地，好长一段时期以来成了宋大伟难以抉择的一块心病。
在宋大伟为老婆“换一换路数有那么难？”的话沉思的时候，手机中滴溜、滴溜又传进不少短信。他有点不耐烦地翻看着，差不多都是朋友和关系户们发来的新年贺词，其中一条倒有点特别，宋大伟仔细看完“扑哧”一声笑了。
“你看看，有意思。”
他笑着将手机递给倚在床上的老婆。
“谁发给你的，真下流。”
老婆看完短信，嘴上虽这么说，脸上却腾起两抹暧昧的红晕。
宋大伟趁势念了一遍：
“女警察去上班，走进办公室忽然发现内裤忘在了家里，于是她叫来警犬让其嗅嗅下身，示意警犬去家里找内裤。过了一会，同事进来叫女警察：不好了，我们局长的下身让警犬咬伤了，正送医院抢救呢！”
“你还念，要不要脸？”
老婆一边佯嗔一边摆出一个带有诱惑性的动作，宋大伟忽然有了兴致。当老婆已明显有点臃肿的胴体展现在床上时，宋大伟眼前出现的却是另一个更为青春鲜亮的胴体。他的兴致倏忽萎缩了下去。
“我们已经一个多月了吧？”
老婆显然没有觉察宋大伟的变化，欣喜里带点委曲。宋大伟只得硬着头皮关掉了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