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戆三爷皮粗肉厚,也将养了三天,才能下床。
听说老吉老爹给抓去了西山台子,戆三爷提了大砍刀,就去套骡子。钟癞子从后面抱住,“三爷,您力气大,身手好,可有枪子儿快么?”戆三爷摔了他个趔趄,“狗日的,我哪里和他争什么女人?放他娘的狗屁,那百家姐谁去不得?”
正争闹着,却听外面一片欢呼,“老爹回来了。”
叫人不敢相信的是,老吉老爹居然毫发无损,只是醉醺醺不省人事。钟癞子赶到武陵城里,请来回春堂的老大夫何神仙,用人参吊住一口气,直抢救了七天七夜,老爹吐了几回血,方捡了条命。待他醒来,大伙都好奇,“老爹,您老人家怎生逃得性命?”
“土匪头子啥模样,是不是红眉毛绿眼睛?”
“咱们得给土匪多少大洋呀?”
老爹病态的脸上只是笑,“红眉毛,绿眼睛,那只是戏台上的强盗脸谱,不是真正的土匪。侯扒皮,可不是常人,他不要咱的大洋。”说来也怪,给抓进西山台子的,从没一个活口走出来。老吉老爹却给土匪客客气气送回来了。
老爹说,他能留下这条命,靠的是平日练就的千杯不醉的酒量。
那天,他蒙着眼睛给带进西山台子。侯扒皮既没要他的命,也没要他拿钱赎人,而是要跟他赌,赌的不是钱,是酒,就是两人一碗一碗地喝酒。侯扒皮输了,钟老吉提什么要求,他都得答应,就是割掉他的头扔进九畹溪,也不能反悔;如果钟老吉输了,条件也不苛刻,就是钟家酒让土匪们管够。钟老吉一听倒吸了口凉气,妈呀,侯扒皮的手下有多少土匪呀!土匪向来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那喝酒,就是个无底洞呀,钟家多厚的家底,也禁不得他们三年五载地折腾!
可是,人硬不如枪杆子硬。这个赌局,你根本没法下台。你不赌,土匪照样会到钟家嘴抢劫,老少男女就有可能鸡犬不留。为这个,他不能不赌,不能不赢。
因为,他赌的不是酒,是命,钟家嘴所有人的性命!
老吉老爹身体还没复原,土匪来了。
领头的又是谭猴子,带了两个模样周正的小土匪,一枪也没放,人就到了钟家嘴,他们不是来抢劫,而是来送大礼,一套活色生香的酒具——从杨家阁抢得的夜光杯,用和田的羊脂玉精雕细刻,圆润爽手,放在钟家那些盛酒的土钵瓦罐里,简直如暗夜里的星光般耀眼。
老吉老爹如何敢收,百般推辞。谭猴子一急,说:“莫非你要见血么?”话未完,刀已刺到手腕上,血溅到他的脸上。钟老吉忙命钟癞子拿金创药来,自己则一连声地答应收下礼物。谭猴子阴阴地笑道:“你吐血,我溅血。你出酒,我送杯,咱们两不相欠。”说完走人。
原来那天赌酒,你一碗,我一碗,直喝得昏天黑地。侯扒皮真是好酒量,从晌午喝到天黑,从天黑喝到天亮,竟还能大声大气地吆喝:“上酒!”直到太阳有了半竿子高,侯扒皮才如泥巴般地倒了,酒灌到嘴边,顺着嘴丫子乱流。钟老吉两只眼皮也跟上了胶似的,想扯也扯不开了,手却还在往嘴里倒酒,喉咙跟鸡脖子似的喝一口往上抻一下。这个时候,谭猴子一见侯扒皮败了,心里一急,让几个酒量好的土匪来了个车轮战,钟老吉已是神志不清,哪里还分得清对面是谁,只看见酒碗在动,便不停地往自己的嘴里灌酒。就这样,老吉老爹,在第二天下午狂喷一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到第三天,侯扒皮醒来,谭猴子邀功说自己放倒了钟老吉,侯扒皮训得他狗血淋头,当即来看老爹。老爹昏睡不醒,侯扒皮心生惭愧,着人将老爹送下山。侯扒皮送走了钟老吉,思来想去,自己到底是输了,自己说过,就是割掉自己的头扔进九畹溪,也不能反悔的!虽说钟老吉没有开出任何条件,愿赌就得服输。于是,侯扒皮着谭猴子将这套镇山之宝的酒具拿来送给钟老吉。
见谭猴子要走,钟老吉让他回去转告侯八爷,山寨里要酒,随时差人来驮,多少,任便。侯扒皮也有默契,竟然真的从不买酒,也不叫拉酒,只叫赊酒,这就保住了双方的面子。每隔三五十日,酒喝完了,准有小土匪牵着骡子过来,驮上数坛酒就走,钟家还好吃好喝伺候着,临走也不要赊据,一句“走好呀您呐”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