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大家》2011年第03期
栏目:档案
十年前我在大学的图书馆读到他的小说,十年后我得以见到他。若说“机缘到来”,显得故作神秘;但事实的确是,这些年来,他是少数几位我不曾停止过关注的作家之一;并且他来到了我的故乡云南,此刻就住在离我只有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此外,我想特别补充一点:在谋面之前,我直觉,他不会拒绝我的造访。这一点很关键也很重要。
他非常友好,待人宽厚温和。只有在会话过程中,他作为“先锋小说家”的锋芒显露出来。撇开文学,他是一个谦逊、亲切、为人着想的人。难道这些不是作为一个人最美好的品质?当然,现在我更愿意说,他是我坦率真挚的前辈和朋友。
和他相处非常愉快。一个根本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我和他在本质上基本同属一类。——您还不了解,我其实是个吊儿郎当的姑娘。看我每天挖空心思尽想着如何逃学就知道了。——就算他不愿意跟我划为一类,用他的话来说,
“那就拉倒”。但我欣赏他这样的为文和为人,所以才寻访他。
整个交谈过程中,我好多次纵情大笑。拍打着腿,指手画脚,丝毫没有半点年轻女孩应有的端庄和矜持。况且生性急躁,时常打断人家说话:好奇心又重,凡事喜欢刨根问底。但他宽容和接纳我这一切。访谈的最后一部分尤其令我开怀。在整理录音过程中,我一边儿听,一边儿忍俊不禁。也正是这部分,最令我动容。
我欲意拍摄一张他的全家福,但他婉言拒绝了。他说话的样子您都可以想见——他抱着珞妮走来走去,一边儿扭过头来跟我说“(妻子)本来就够丑的啦,一上照片那不更那啥的……”我顶顶喜欢听北方人说话,原因就在于他们的儿化音听起来十分有趣,还有那句“那啥的……”,显得特别心照不宣,意味深长。他口口声声说她是个丑媳妇,流露无限温存与爱怜。她其实是个极其聪明能干的女子,通情达理,落落大方。
他是洪峰,中国当代先锋小说家。
现在,他是珞妮山庄的主人。
实际上,写作纯粹是个人的事情
符二:作为先锋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近几年您仿佛从文坛上消失了一样,远离文学,音讯杳然。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找寻过您,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
洪峰:应该没那么重要吧。主要是各种联系手段也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找过我。谁找我有什么用?
符二:您写过许多优秀的作品,在文坛上产生过广泛的影响。我想作为读者,人们会一直惦念和关注您。我就是这其中的一个。十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我接触到您的作品,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您。
洪峰:这是一个相对固定的人群。我知道,这些年,能读我小说的人大概是相对固定的一群人:三四十岁或以上,年龄比我小,或者接近,而且几乎都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否则我的书读起来挺累的,烦人。这些人至少是在意识体系上和你接近,所以读你的东西不觉得累。换作一般的人,读起来就不行了。还有一类人,我确认是我的读者,就是那类神经敏感类型的人。当年许多和我接触的人,他们因为读我的东西,跟我联络,后来觉得他们都是这种相近似的人——日常生活中比较羞怯,不善和人群交往。大概这类人多一些。
符二:您现在还写作吗?
洪峰:写作,那肯定的。比如在剧目室,是写话剧。但不一定写话剧,写别的也可以。我一般反正就那样,我把这个东西写完,之后就算完了。能不能排,署不署名,这些我都不管。
符二:发表呢?
洪峰:发表我也不管,尤其是话剧什么的。我心里边更倾向于自己是写小说的。至于话剧,我觉得,自己到了这个单位,这是我的一种职业,我得对得住这个职业,也希望自己贡献多一点。所谓的贡献多一点,就是让跟你一起共事的同事们都高兴。如果这个剧能发表的话,我甚至都明确说过,谁来署名这都没有问题。
符二:您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忽略的一部分,甚至民间广为流传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这样的说法。相较之当下比较活跃的其他几位先锋作家,比如余华、苏童,您仿佛在文坛上沉寂了。我想知道,这些年来您在做着什么?
洪峰:其实也在写小说。但因为家里具体的情况,我还得挣些钱。
符二:但我们几乎没有在主流文学上见到您的作品。
洪峰:对。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给杂志、报刊写过东西了。
符二:所以我很好奇,您是不是已经彻底放下写作。转而去从事别的行业了。我接触过一些——当然您不在此之列——最初写作但最终在文坛是上销声遁迹的人。他们无不出于各种不得已的苦衷。但提到写作,似乎都怀着非常复杂和微妙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