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綦州后,戚女士并没有急于按照县里的安排去参观,而是带着儿子在县城及周边四处闲逛。负责接待的陈局长说,戚老,要不要我们派人陪同?戚女士摇着头谢绝了。陈局长说,我们主要是为你的安全着想呢!戚女士爽朗地笑着说,我一个七十岁出头的老太婆,既非政要,又非名人,有何安全之虞呢?然而,陈局长还是按照县领导的指示,与公安机关协商后,调了两名便衣人员暗中“保卫”这母子俩。因为像这样的“外事”活动,在这偏僻的小县城还是头一遭呢!
綦河缓缓地从城中流过,两岸矗立着错落有致的楼房。房顶上,一排排电视信号接收器向人们展示着偏远小城的现代化气息。大街上,机动车、畜力车、人力车混道行驶;街边上,走着翩翩少年、时髦小姐,也有背着背篼,挑着竹筐的山区农民。
戚女士兴致勃勃地混迹在人流中,还不时停下脚来向路边的小贩打听一些小商品的价格。冯五惊奇地发现,母亲不仅能听懂当地的方言土语,而且还能熟练地用方言土语和当地人交谈。她向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打听“松鹤楼”。那老人说,早就拆了。那年修綦河大桥,拆了好多房子哟!现在,“松鹤楼”的“尸”都找不到了。戚女士闻言,脸上流露出欣慰而又惆怅的表情。
母子俩来到一个偏僻的小巷口,那里有一株高大的黄桷树。戚女士停在树前,抚摸着黄桷树粗糙的树皮,久久不语。末了,领着冯五步入巷子里一家规模极小的酸菜米线店。她问服务员,你们的米线是三江出的么?服务员说,岂止我们店,全县的米线都是那里出的呢!老太婆,你要几碗嘛?戚女士笑着点了点头,举着两个指头说,要两碗吧!正在这时,陈局长突然出现在店中,对戚女士说,戚老,小店的东西不卫生,还是回宾馆用餐吧。戚女士略感吃惊地问道,陈局长,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呢?陈局长有些尴尬地答道,路过这儿……宾馆备有午餐,戚老还是回宾馆用餐吧。戚女士说,这么多人都在这儿吃,哪会有什么卫生问题呢?当服务员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米线送上后,戚女士和儿子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完后,她还向服务员打听起“胡烧腊”、“麻辣牛肉干”等地方特产来。
县领导把戚女士母子到綦州来“看”凤兰花当作“头等大事”对待,召开了专门会议研究“策略”。经研究认为,这对母子专程从美国来綦州考察一种药材,其中肯定隐藏着巨大的商机。为此,我们要精心作好接待工作,在用乡情、亲情来“拴”住他们的同时,更要大力宣传国家对外开放的方针政策,尤其是西部开发的优惠政策,一定要吸引他们在这里开展经济活动。
根据陈局长的意思,龙佳经营的綦山中药材公司经营部、凤兰花人工种植园及调制凤兰花糖浆剂的綦州县中医院都刻意作了一番准备,以迎接戚女士母子的光临。
两天后,在龙佳、陈局长的陪同下,戚女士母子参观了綦山中药材公司药材经营部、綦州中医院药剂调配室。戚女士庄重中不乏随和,参观完后,她赞扬龙佳经营的公司药材品种齐全,质量上乘,感叹中医药之源在中国应该发扬光大,创造辉煌。同时,也指出中医院调制凤兰花糖浆剂的设备简陋,工艺陈旧,规模太小,在质量、包装方面也存在问题,不适应现代化大规模生产的要求。大家对戚女士精辟的见解表示佩服,赞赏她丰富的中医药知识及与时俱进的思想观念。戚女士不无自豪地说,我是中国人嘛,经营中医药几十年了,而且又在发达的美国。
陈局长把戚女士的话记在了他的工作笔记本上。
从中医院出来,陈局长殷勤地要送戚女士母子回宾馆休息,可戚女士却坚持要即刻就去龙佳的凤兰花种植园去看一看。种植园在离县城十来公里的綦山镇冯家湾。面包车载着一行人在乡间公路上颠簸着。二十多分钟后,綦山镇终于到了。戚女士谢绝了陈局长的搀扶,动作敏捷地步下车来。停在镇口的崭新的面包车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他们瞪着好奇的眼睛,打量着这群气宇不凡的客人。在众人的注目礼中,戚女士缓步走入小镇。此刻,她的两眼显得分外有神,对小街两旁的老式小青瓦平房深情地浏览着。
街头上迎面过来一个提着竹篮,头发苍白的瘸腿老妪。戚女士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当两人走近时,戚女士向那老妪问道,请问婆婆,你还记得以前这街上的冯家药铺么?那老妪眨巴着灰蒙蒙的双眼,看了看戚女士,停下步,哆哆嗦嗦地答道,朗格记不得?就在这儿嘛。她指了指身边一间青砖房子说,我十五岁嫁到这里时,冯家药铺就开了好多年了。我二十一岁那年,冯家老当家的上山采药时,摔死了。后来,冯家小姐从学校回来当家。多好的人啊,那年我上坡割草,把腿摔断了,是冯家小姐给我医好的。在她那里又吃又住,那时穷,分钱没给。可惜哟,好人命不长,那年她被坏人逼得遭綦河水冲起走了。
戚女士闻言,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哽咽着说,老人家,你记性好哟!冯家小姐没有死,她要……要回来的……
老妪眨巴着眼惊奇地说,真的么?好几十年了,她还在?嗯,好人嘛,有菩萨保佑的。等她回来了,我要请她到我家里来耍几天。
戚女士与老妪的对话,使一行人困惑不解。冯五问道,妈,你认得这个婆婆么?
戚女士未置可否。一行人走出镇口,缓步向两里外的种植园走去。
龙佳的种植园在冯家湾的一片坡地上,她说,她父亲当初当知青时就落户在这里。人头熟,这土地是用很低的价格从村民手里租过来的。在那条通往种植园的小径上,戚女士走走停停,左顾右盼,表情复杂。终于,她禁不住问陈局长道,这里过去有座叫“川祖庙”的庙宇,是什么时候拆了的呢?
陈局长答道,我到綦州工作没几年,对这儿的情况不了解。
戚女士闻言,沉默不语。
默默行至一片七八亩大小的长势葱茏的凤兰花园地前,龙佳以主人的身份对戚女士说道,阿姨,到了,这就是我们公司的中药材种植园,欢迎你参观、指导。
在地头边,戚女士蹲下身来,深情地抚弄着地上的禾苗,像慈祥的母亲抚摸着婴孩。此刻,她的心中波涛翻滚。她轻轻地摘下一片叶片,噙在嘴里细细地咀嚼着,品评着,满意地点着头。
就这些么?她轻轻地吐出残渣,问身边的龙佳。
目前只有这些。龙佳有些迟疑地答道。当然,如果市场需要,我们可以在两年内,按GAP(中药材种植规范)的要求将种植面积扩大到上千亩,甚至更多。
对,扩大到上千亩,县里将无条件地支持!陈局长不失时机地接着龙佳的话说。
戚女士闻言,没有说话,默默地在园中漫步,还不时蹲下身拔去园中偶尔发现的杂草。
离种植园几十公尺远的地方,有一间土墙小屋,此刻从小屋走出一个须发皆白、神情呆滞的老人来。他望着戚女士一行人傻乎乎地憨笑着。
他是谁?戚女士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位老人,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问身边的龙佳。
这是我外公。龙佳答道。
你的外公?戚女士反问一句,下意识地向那老人靠近,对他细细地打量着,与此同时,她的脸色也急剧地变化了。
是的,他是我外公。他原是綦山小学的教师,退休二十多年了。去年中了风,以后便失去了思维能力和记忆,变得这么呆头呆脑的了。不过,还能干点浇水、除草之类的简单活儿。
刹那间,戚女士的脸色变得煞白,浑身颤抖起来。
妈,你怎么了?冯五见状,急忙扶住她,惊惶地问道。
戚女士闭上眼睛,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良久才说,我……我有点不舒服……
要不要上医院?陈局长关切地问。
冯五觉得奇怪。母亲身体一向不错,刚才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这种现象呢?
一行人紧张了起来。戚女士摆摆手,对龙佳说,龙小姐,我有点累了,我们回宾馆吧。
戚女士情绪的陡然变化,令一行人如坠五里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