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5年第0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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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四
南京人,超爱酸菜鱼讨厌吃菠菜。天秤座优柔寡断星球人。自认为极没主见到吃饭穿衣都要问塔罗牌。从事着一份随时可以看电影的工作。喜欢导演文德斯、作家格雷厄姆,他们甚至让自己相信,神是存在的,至少在艺术家的世界里。
代表作:独家刊于《最推理》的,以“李震×唐光晓”为CP的“追击者”系列。
这是你的历史,亦是我的命运,我曾向往着深深海洋,最后却埋在了这里。
“海底”,以海洋之度,能载万物,能潜万象,妙就妙在在一个“潜”字。数百年来,漕帮始终以半明半暗的立场侧身江湖与朝堂之隙缝,左手为朝廷臂助牵引河漕运转,右手有门外小爷暗行翻覆之举……时移事异,漕帮上岸变了清帮,一部“通漕”也成了“通草”,虽被取笑数典忘祖,未始不包蕴春风吹生、草野滋蔓的续存之望。惜清帮藉河流而兴,却难逃入草木而寂的命数。
——陆费隐《江湖与命运》
多年以前,宕湖还是一片荒野的时候,一个男人为了他的小女儿在湖畔盖了一个带阁楼的小房子。夏天的傍晚,村人常常看见这一大一小坐在门廊的摇椅上,吸着果汁看夕阳。小女孩向往童话书里的壁炉,父亲就给她砌了一个。男人死了妻子,女儿是他的命。不出意外,这样一直过下去也不错。
可是总有意外。
这是一个傍晚,T大校园里,乌泱泱的人潮从四面八方奔食堂而去。历史系的老教授刘书靖也拿了个搪瓷饭盒,准备去打些饭菜。很多住教工宿舍的老师都这样,回家就不用开火了。他回身看见同事陆费隐还好整以暇地看书,没有动身的意思。
“陆费,不走?”
陆费隐微笑道:“有点事,晚些走。”
刘书靖很奇怪,这个陆费平时一下班就急着去托儿所接女儿,今天是怎么了。他也没多想,再晚什么菜都打不到了。
陆费隐一直等到月亮升起来,他泡了壶茶,又隔窗看了会儿学生打篮球,后来灯光球场的灯也熄了,他没开灯,没人想到这间黑黑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可是就在这个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三声,很轻,却透着稳健。
“请进。”陆费隐转过身说。
一个戴着风帽的黑衣人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门。
“请坐。”陆费隐又说。他已经在窗前摆了两把椅子,黑衣人坐下,一言不发,摘下了风帽,月光照出一个老人瘦长的脸,鼻勾额突,目光炯炯,右颊有颗生毛的黑痣。等陆费隐也坐下,他开口说:“陆费先生猜到是鄙人了?”
陆费隐微微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条字条,上头有一行没落款的字:
下课且请勾留,弟愿秉烛一晤。
“这张字条忽然出现在我桌上,我又见识过您的书法,不难猜。您提到秉烛,我想您也许不愿意让旁人知道这次会面。”
老人笑了起来,环顾四下:“所以你连灯也不开?还真小心。”
“不知马堂主找我有什么事?”陆费隐问。
南海流传着这样一个童谣:“白沙坪上舞龙蛇,玉皇大帝不敢惹。”指的是盘踞沿海地区多年的三大帮会,沙是白沙帮,蛇是青蛇帮,其中以龙势力最大,叫作赤龙堂。眼前这个老人便是一度叱咤风云的赤龙堂堂主马祥。一个历史老师,一个派会老大,本该井水不犯河水,但两人却有过一次交集。事起于陆费隐对中国帮派历史的浓厚兴趣,他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赤龙堂里保存着一本从前老漕帮的“海底”,于是想尽办法托人关说,求见马祥一面。听说的人都替他害怕,骂他胆大包天,不怕给砍死?陆费隐的书呆子脾气上来,说我只是去借书,借不借由他,砍我干什么。劝的人只有摇头,不说话了。
那一次马祥在自己海边的老屋接待了陆费隐。那是一个简朴的院落,四面开满了石榴花,地上横竖摆了不少石碑,上面篆刻的都是经文,院子当中放着一张摇椅。马祥站在摇椅旁,一身白袍,正在打太极拳,看到他进来便停下来,笑道:“陆费先生,幸会。”“马堂主,幸会。”陆费隐还了礼,此地庭院寂寥,但他知道周围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不出意料,赤龙堂作为老漕帮的余脉,堂主马祥还保持着旧帮会的风范,讲礼数,敬重读书人。二人讲古论今,相谈甚欢。但当陆费隐道明来意,马祥却皱起了眉头,神情也显得异样。“陆费先生,你为什么要借‘海底’?”
放在过去,一册海底不啻于一个帮会的身家性命,它记录了帮会所有隐语、切口、堂口所在、组织联系等核心秘密,只有一帮之主方能掌握,倘若泄露,后果不堪设想。不过这也只是百余年前的情形,如今时移事异,谁还会凭着一本秘籍做管理工作。当年天地会的切口,什么“一派溪山千古秀”“三河合水万年流”都写进了武侠小说,还有什么机密可言?所以陆费隐才不揣唐突来此,他如实相告,自己正在写一本帮派志,并且将带来的研究资料和数年的笔记摊在石桌上给马祥看。他诚恳言道:“世事生在明处,是正史,生在暗处,是奇谈,就像海面和海底互为表里。但对我来说,它们都是历史。不管是明是暗,我总想记录下来,让我们的后代知道曾有过这回事。望马堂主成全。”
马祥深深点头,但仍然拒绝了他。“老弟,那本册子现在是没什么用场,却也是祖宗传下来的,不好示之外人,还望见谅。要是我私人的,借你也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