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费隐一怔,说道:“简小姐,我说过,海底确实不在我手里。不过我很好奇,它不过是一份史料而已,对不研究历史的人来说,它真的毫无意义。为什么会引起这许多关注呢?”
简绍琪耸耸肩:“我不知道。不过那个悬赏一百万的人多半就知道。”
陆费隐理了一下思绪,才问:“你是说,有人悬赏一百万要‘海底’?”
“是。你不用问我那个人是谁,我也不知道。我也是这几天才听到的消息,有个神秘买家人出了一百万找这个东西,现在道上有不少人都在打听‘海底’,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是一本书,还以为是什么古董珍玩。”
原来这是她的目的。陆费隐喝了一口茶,隐隐感到麻烦将至。“简小姐,我真的帮不了你。”就算悬赏五千万,这世上也没有人能够再见到海底。
简绍琪也不见得有多失望,她将茶案上的书收回包里,站起身来。“陆费老师,打扰了。不过,你知道我是不会放弃的。”
“祝你成功。”他微笑道。
陆费隐送她到门口,雨还没停。她在栏杆上坐下,脱掉鞋,打算赤脚趟过漫水的路面。他有些不忍,就说:“我开车送你吧。”
“不用。我走几分钟就到车站了。”她微笑着,却很坚持。
陆费隐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问道:“简小姐,你真是为了那一百万?”
她头也不回,摞下一句话。“不然呢。”
当天夜里,陆费隐被一个陌生来电吵醒了,电话里的男人好像喝醉了酒,说话含混不清。他正要挂掉,那人却叫出了他的名字。
“陆费隐,你不是东西!”
“你……是哪位?”
“我是吴燃!你忘记了?”
吴燃是本地小有名气的画家,今年五十四。他原本是画作修复师,自学成材,师法民国时的大画家季民,以数幅没骨画震动画坛。T大请他做过一学期的客座教授,陆费隐就是那个时候结识了他。吴燃是野路子出身,三教九流有人不识,陆费隐喜欢各种三教九流的掌故,两人偶尔相约小酌,谈天。赤龙堂堂主马祥的字号,他正是从吴燃那里得知。马祥是季民的忠实拥趸。季民在文革时被迫害致死,多数画作也付之一炬,吴燃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弄到几幅极珍贵的真迹给马祥,令马祥引为上宾。
“那个马堂主想不到是个风雅人,写书法,懂画,好收藏,上次他给我看了一本古代秘籍,晚清传下来的,专讲他们帮中的规矩秘事,我也看不懂。”有一回酒后吴燃这样说。
“难道是海底?”
“似乎……叫这个名字。”
陆费隐怦然心动:“如果我想借来看看,马堂主会答应吗?”
吴燃思索片刻,说:“老马人不错,未必会拒绝,不过我不好为你开这个口,这样,我可以为你引见,你自己去说。不过,千万别说穿是从我这里知道的海底。”
这便是缘起。后来吴燃离开T市去北京上高研班,两人再没见过。
“吴老师,你没事吧?”他有些懵,不明白失联这么久的吴燃怎么会突然找他,又喝成这样。
那边好像呛到了,猛烈咳嗽,又好像打了几声呼噜。陆费隐不说话,耐心地等他。半晌,吴燃长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陆费,你不该写那本书的。”
“你也看了我的书?”
吴燃不接话,含含糊糊地说了句:“哪有人这么傻,捞起湿衣衫自己穿的……”
“吴老师,你喝多了吧?”
那头打了几声呼噜,静了几秒,只听他低声说:“好自为之吧,陆费。”挂断了。
陆费隐放下手机,虽然疑惑,还是倒头就睡。
第二天下午,又有一个电话打到学校去找他。
“我这里是市局刑警队,您是陆费隐教授吧?”
“是我,请问您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你认识一个叫吴燃的人吗?”
不祥之兆。“认识。他在我们学校美术系教过课,我们做过半年同事。他还好吗?”
“他死了。”
昨天夜里,吴燃在海边自己的画室里上吊自杀,今早被上门收租的房东发现,随即报警。警察在他的手机里查到最后一个电话是拨给陆费隐的,所以来查问一下。
陆费隐这才知道吴燃早就从北京回来了,跟谁也没打招呼。凭他的才华在T市可以风光度日,到北京就给淹没了。人人都说他模仿季民,没有自己的风格。他最困难的时候在潘家园卖画,论斤。他想像吴燃背心裤衩蹬辆三轮,车上堆了一筐画,趟在大望路的风沙里。可是就算这样,又何至于此?
他找到自己的小学同学,分局刑警队长莫小凡帮忙打听吴燃之死的详情,半天时间,莫小凡就打听来了消息。
“吴燃的自杀本身没有疑点。”莫小凡进了他办公室,一坐下就说。“那天晚上,吴燃独自回画室过夜,那个画室很简陋,只有四面墙和一张画案,他是站在画案上上吊的。现场没有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
“那你说的‘本身没有疑点’是什么意思?”陆费隐问。
莫小凡挠挠头。“自杀本身是没有疑点,可是动机还是有点问题。吴燃不穷,这两年他一直在倒买倒卖一个死掉的大画家的画,挣了不少钱,靠海租个小院子,每天喝喝酒打打牌,我还想过那种日子呢。还有那个现场也挺奇怪。吴燃死前应该是打算要画画,画案上铺了一张白纸,可是一笔没画,墙上却用毛笔写了一行莫名其妙的诗,什么什么衣服湿,不知道什么意思。”
陆费隐想起那晚吴燃电话里那句古怪的“捞起湿衣衫自己穿”,心中一动,问道:“你记得那行诗具体说什么吗?”
“他们把照片传给我了,你看。”莫小凡拿出手机调出相册,交给陆费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