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是一堵白墙,上面用毛笔写了几个大字:桥下水深新衫湿。莫小凡说:“那边警方怀疑是他的作品创意,创作遇到难关了,搞艺术的人容易走极端,说想不开就想不开了。”他看到陆费隐脸色变了。问道:“怎么了?”
陆费隐沉吟道:“晚清的帮派中人暗中联系的切口用词常常会使用桥和水。这句话的意思是:既然桥下水深,为什么不从桥上走呢?因为桥上有神佛挡路!”
“挡路的神佛?他想说有人找他麻烦?”莫小凡眉头竖了起来。
“我们江浙有句俗语,湿衣衫甩不脱,意思是麻烦上身甩不掉,也可以比喻危险。”陆费隐停了下来,心中感到一丝不安。莫小凡催促他:“怎么不说了?”他便接着说:“用在切口中,是表示危险迫近,他已经脱不了身。如果我没理解错,这句话应该是对同伙的警告:快逃。”
“逃?他想警告谁?”
陆费隐摇头:“这个我真的不知道。”
莫小凡的眉头先是拧紧,接着又舒展开。“陆费隐,你是不是想多了?吴燃怎么会懂那些几百年前的暗号?再说他一个画画的,能得罪什么人。”
陆费隐默然,说道:“或许是我想多了。”莫小凡站起来拍拍他肩,“那就别想了,改天带妍漪出来玩,我请你们吃好吃的。不要老窝在乡下。”
吴燃的死很快定性为自杀,同时,动机也找到了。莫小凡所说吴燃一直倒卖其作品的“死掉的大画家”正是季民。季民的画近年在国内基本绝迹了,吴燃却有本事,隔两年就能弄到一幅失传已久的季民画作,在拍卖会上都卖出了大价钱。但是最近有股风越吹越盛:近年不断流出的所谓季氏真迹都是赝品,伪作。吴燃宣称他的渠道是从海外来的,其余什么都不肯说。如果最后的鉴定结果证实传言为真,他的麻烦可想而知。
吴燃的朋友,美院教授江培茗对陆费隐愤怒地说:“诬蔑!老吴就是被他们逼死的!我研究季民几十年,他的画都是大写意,怎么仿?形可以仿,季民作品里那种深度的美感,笔意间动荡的激情是能够冒充的吗?”
陆费隐无言。
这天下午,他从学校开车回家,不知不觉走错了路,开到曾厝垵来了,陆费隐愣了片刻才想起,吴燃的画室就在这一带。他索性继续向前,越开越荒,到了一个叫杨柳村的地方,他才停下来。杨柳村在海边,自然没有杨柳,他向村民打听了,沙滩上有棵歪脖子树,树下就是画家的小院子。他不费力就找到了,开门的是个一脸晦气的胖女人,听陆费隐说是吴燃的朋友,眉毛都竖起来了。“你朋友真是害人欧,哪里不好吊,非要吊死在我这里,租都租不出去了。”
案子结了,院子也解封了,陆费隐给了女房东一点钱,她答应开门让他进去看看。进去之后,他大感意外,空落落一个大通间,四堵墙刚粉刷过,油漆味很浓。“这么快就装修了?他的东西呢?”
“当然要把晦气刷掉啦。”她说:“我可没昧他的东西,他根本没什么东西,一张桌子,一张行军床,衣服什么的给警察拿走了。”
他走到白墙边,问道:“他在墙上写了一行字,也刷掉了?”
“大概刷掉了吧。”
女房东见他在房里踱来踱去,没有走的意思,不耐烦起来,便说:“那你慢慢看,我还要去买菜,你走的时候给我把门带上。”
其实这里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他转身朝向门口,天空澄蓝,院子里的水井和外面的枯树形成了一个绝佳的角度,以陆费隐门外汉的眼光,依然觉得这是一幅绝妙的画卷,不知道吴燃有没有画过这里。他出门走到井边想抽根烟,翻口袋时车钥匙却掉了出来,“啵”的一声,正好落进井里。陆费隐暗暗叫苦,伸头去看,还好这是一口枯井,钥匙正躺在井底的树叶上。他出门想找房东,房东已走了个没影,回到院子里,也找不到梯子绳子这类东西。只好回到井沿弯下腰观察,这一看却看出了蹊跷,井壁上有两排错开的洞眼,直延伸到井底,如果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
陆费隐攀上井栏,转过身探下去,半个脚掌正好放进洞眼,再向下踩一格,双手又正好攀住上面的洞眼,才几步就到了井底。他捡起钥匙,心中迷惑,这两排洞眼明显是人力凿开的,简直就是为了上下方便,可这是一口枯井啊。他转了一圈,四下井壁粗糙,有一方石头颜色却不大一样,接缝处整齐,缝间也没有生长蔓草。他敲了敲,声音空脆,再伸手按在石上,触手生滑,索性用力推了推,只听轧轧作响,石块竟被他推开了,原来只有薄薄一层壁,后面是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
陆费隐完全没意料这情形,不由愣住了,他望着幽黑的洞口,实在压不下好奇心,猫着腰钻了进去。走了大约十几米,他终于可以直起身子,他身处一个较大的空间里,空气干燥,应该有通风口。他试着向前跨了一步,腰间一痛,被什么东西撞到了,他摸索着,同时拿出手机照亮,只将黑暗照淡了些,撞到他的原来是桌角,亮光扫到桌上摆的白蜡烛,陆费隐拿出打火机,点着了蜡烛,温热的烛光里慢慢浸染了这间暗室。这是个二十平左右的起居室,古意十足,地上铺着方砖,檀木桌上摆着花瓶,梁上架着一个木头鸟笼,墙上挂着湘妃帘,还有一张旧藤椅放在当中。只是,瓶里没有花,鸟笼里没有鸟,湘妃帘后没有窗,一切都显得诡异。陆费隐的眼光移到帘边那扇纸屏风,陡然一惊。在跳动的烛光中,他清楚看到屏风后有个黑色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