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其实不长,夏冉意已经几乎要读完,却被老人突然打断。泰令谦从安乐椅上坐起,双手紧紧握着扶手,青筋暴起。外公一向和声和气,很少这样说话,他吓了一跳,也没再读下去,只是把剩下的内容匆匆扫了一眼,将信交了过去。
他回来了。
泰令谦知道。那个人,回来了。
信被捏在手中,手心的冷汗打湿了信纸,久久没有只言片语。片刻后,他来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拨通了一个很久没有拨打过、却默记在心中的号码。
电话很快就被接起。接电话的是一个孩子,大概七八岁,奶声奶气的。
“喂,请问你找谁呀?”
“哦……问一下,老张在家吗?”
“太爷爷!有人找你!”
小孩子喊了一声,就放下了电话,又笑着跑去玩了。没过多久,听筒再次被拿起,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个声音很和蔼,带着些杭州口音。
“老张。”泰令谦没有任何的寒暄,直接切入主题,“——我的学长回来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接着,传来了老人的叹息声:“过了那么多年……”
“他回来了。然后今天上午,老刘死了。”
不知是不是信的刺激,他那些间断性失去的记忆开始慢慢恢复了些。天桥上的线索、台阶上的剐蹭……老刘的死,并不是意外。泰令谦忍受着头痛,开始复述整件事情。
夏冉意听不见电话那头的老张说了什么,只是听见外公说,那个人想要再续红莲计划。当年还没有分出的输赢,可能要重新开始了。
“什么是红莲……”他正要问,老人就伸出手制止他,示意外孙不要说话。电话里,老张轻轻地笑了起来,说:“他就算回来,也是一把老骨头了。”
“我的学长,我了解他。”
“真是固执。”
“当年在日本,他请我加入汪伪情报特务部。为此,我险些无法回国。学长就是这样的人,可以忍耐十年,数十年,等到合适的时间……”
“你妻子的过世,就是他的合适时间。”
张家的屋子里,弥漫着孩子们的欢笑声,四世同堂。他们已经远离了当年的刀光剑影,也远离了那个看似没有硝烟的战场。人都会老,都会习惯安逸和平静。而这封信,打破了许多人该有的平静。
“我方参加对抗红莲计划的人,只有你、我以及老刘还留在国内。”泰令谦一边夹着听筒,一边从书桌上拿来纸笔,笔记轻快迅速,“红莲是机密,当年是,现在也是……”
“你比谁都会保守秘密。”
“我也比谁都会寻找秘密。”他说,“现在他回来,向我下了战书,竞未完之局。我接战。”
“为什么要我去妈妈那儿?”
当结束了和张玮民的电话,泰令谦就叫来了外孙,让他收拾东西,去北京的父母家。这个要求突如其来,就算一向听外公的话,夏冉意也觉得不能接受。
“我听见你说的话了,反正就是你觉得刘伯伯的死是被人设计的,而有个以前的仇人……是仇人吧?反正就是那个仇人策划了这一切,这个人还打算继续动手……”他说着说着,说到后面,自己都觉得说不下去,扶住了额头,“外公,现在是二零零一年!世界和平了都不知道多少年了,你退休了,现在上海没特务,没地下党,没日本鬼子。你听我说……”
“冉冉。”
“你听我说,阿兹海默症会伴随突发性的精神和记忆异常,这会对你造成很大的冲击,你记忆中的人事物会被病变部位扭曲,你甚至会觉得李时珍参加了奥运会。你自己都意识不到——”
“冉冉,”泰令谦打断了他,他的神色平静,“外公现在很清醒。”
“外公……”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脑袋两侧突突的疼。两个人在房间里僵持,外公的神色清晰地传达出一个信息:这不是玩笑。老人固执起来是非常可怕的,尤其是伴随着老年痴呆的精神问题……夏冉意应付过很多这样的病人,但当对象是自己外公时,难免觉得莫名的力不从心,“那这样吧。你觉得有人要害你,对吗?那简单——咱们一起出去旅游,也别去北京,咱们去青岛吃海鲜怎么样?或者去敦煌,跑远点,散散心,去玩个一个月。”
“这是为了你好。”
“那干脆换个角度看。有人要害你,这人也害死了刘伯伯,那么我们可以报警啊,对吧?外公刚才好像说什么学长,说明你认识这人,那就和警察说……”
“冉冉,你不明白,他所用的手法,从来都是这样的。”泰令谦拉住了他的手,眼中有某种执著的光在闪动,“设置条件,制造意外,有迹可循,无罪可证。听外公的话,你是个乖孩子,外公不会害你的。”
“假设真的有这么个人,那么你和我一起走啊?”
“如果我不接战,后果会更加严重。”泰令谦的嘴角牵扯出了一丝苦笑,眼中满是无奈,“这是个……疯子。”
不能这样下去。夏冉意意识到,病情的发展似乎变得微妙而严重。外公的记忆、精神都在受到影响,开始出现幻觉和臆想。如果强行扭转这种异变,可能会让老人更加偏激。
他思索了一会儿,仿佛在认真地考虑外公的建议。过了很久,年轻人点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在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后,夏冉意就匆匆忙忙离开了家,打了在神经内科的师兄的手机。师兄刚好在午休,没什么事,估计嘴里嚼着饭,说话含含糊糊的。
“喂,哦,夏啊。啥事?啊?你外公病得那么重了?”师兄把饭咽了下去,喝了口水,“这个最好要当心点啊,你买了那个GPS定位环吗?给你外公戴上啊,别走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