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3年第01期
栏目：当代传奇
八方房产建设公司的老总朱中和在他的总经理室焦躁地来回走着，犹如困在笼子里的一头野猪。
他很后悔没有听从妻子和女儿的劝告，一下子开建了三处楼盘，不仅把自有的两个多亿资金全部砸进了工程，还以土地从银行抵押了一亿八千万的贷款，另外还从亲友处以两分利率借了两千万。令他始料未及的是，工程开工以来，钢材、水泥、黄沙等原材料价格节节攀高，即便目前原材料的价格不再上涨，整个工程的造价也将比预算超出至少两成。刚才财务总监张超告诉他，公司的账上只有不到十万块钱了，这还不够一天的开销。
朱中和给所有的银行行长都打了电话，几乎是乞求这些财神爷再贷些款给他，但所有银行的行长都以他已没有抵押物不具备贷款条件婉言拒绝了。
朱中和红着眼问张超还有什么办法。
张超想了想，说只有向私人借高利贷了。
朱中和问高利贷的利率是多少。
张超说最低五分。
“五分？这可是银行利率的好几倍啊！”
张超苦笑，说：“朱总，你要是能贷到这最低的利率算是烧高香了。”
朱中和又问：“我们需要多少钱才能正常运转？”
“保守数字得八百万。”
朱中和对张超挥挥手：“你先出去，让我静一静，好好想想。”
张超出去了，但朱中和却怎么也静不下来。利率五分的高利贷，八百万一个月光利息就是四十万啊！加上原来一点八亿的银行贷款和亲友的借款利息，每个月的利息就超过两百万了。可是如果不拿高利贷的话，自己的工程怎么办？半途停工吗？那样的话，不仅公司声誉受损，一旦企业资金链断裂的消息传出去，引来其他后续的麻烦，那就什么都毁了。
拿吧，多高的利率也拿。一旦楼盘可以开盘预售了，所有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原材料价格上涨，楼价肯定也是要涨的。水涨船高嘛。
朱中和叫来张超，问他找谁能拿到高利贷。
张超沉吟了一下，说：“朱总，你有个以前的同事叫潘明友的，他开了个投资理财公司，你不妨找他看看。”
张超这一说，朱中和想起来了，自己以前在木材公司工作时的同事潘明友确实在两个多月前开了个什么公司，开业时还给他送来了请柬，但开业那天他因为有事外出，就请张超代他出席了潘明友的开业典礼。
原来，潘明友开的是个投资理财公司，这个他倒忘了。
“潘明友手头有这么雄厚的资金吗？”朱中和有点怀疑。
张超笑道：“有没有你们接触一下不就知道了嘛。”
“那好，你帮我安排一下，晚上我请他吃饭。”
“行，只要他没有其他约会，我保证安排好。”
朱中和万万没想到，从这个晚上开始，他就噩运临头了。
因为潘明友以事涉商业机密为由，因此朱中和晚上请的客人只有潘明友一个人。作为八方建设的财务总监，张超为陪客。
在海西市有名的“观海楼大酒店”，朱中和点了潘明友最爱吃的红焖全狗、清蒸鳜鱼、蒜蓉梭子蟹、高汤白菜心炖冻豆腐。他还从家里带来了他一直舍不得喝的一瓶被称为“国酒之尊”的80年贵州茅台酒，这酒是紫砂瓶装的，市场价格在三万左右。
酒足饭饱后，朱中和便跟潘明友谈起了借贷的事。他想，两人毕竟共过事，也许潘明友会把利率降低点，哪怕低一分也好。
朱中和首先问潘明友：“潘总，八百万对你来说没问题吧？”
潘明友一笑：“朱总是小看人了吧？朱总是不是以为这天下财富就该集中在你们这些房地产大老板手里啊？”
朱中和赶忙摆手赔笑道：“哎，我不是这意思。这天下财富是天下人的，人人有份才能共同富裕嘛。只是，不知潘总会跟我要多高的利率。”
潘明友说：“朱总，我的这个理财公司说白了就是个私人银行，过去叫私人钱庄。但性质和国家的银行是一样的，吃的是利率差。我的资金除了是几个股东的，还有就是高息揽来的。所谓高进高出嘛。不瞒朱总，在我这拿钱的，五十万以下的一律是一毛，五十万到二百万的是八分，二百万以上的是六分。朱总一下子拿了八百万，咱俩以前又是同事，我可以跟其他股东沟通一下，给你五分。”
“潘总啊，你别开这个理财公司了，你干脆拿着刀晚上去短路得了。”
短路是这地方的方言，是拦路抢劫的意思。
“短路？呵呵，要说短路谁也比不上你们搞房地产的呀。你说说，你们的高房价把多少劳苦大众变成了房奴啊？报纸上、电视上、网络上谁提到房价不骂娘啊？你们才是合理合法的短路呢。”
“潘总，四分行吗？”
潘明友摇摇头：“朱总，有些话我不便说透了。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人的钱放我这里，我给的利率比五分还高呢。做生意嘛，总是不能赔本的。你我兄弟，生意不成情义在，这顿饭我买单。我知道，你这瓶茅台就值个几万。我开业那天你没能过来，今天就算我补请你了。”
朱中和涨红了脸：“潘总，你这是臊我啊？得得得，五分就五分。”
潘明友说：“八百万这点小钱，你朱总的楼价每平米稍微涨个三五百的就赚过头了，斤斤计较的可不是朱总的洒脱性格哟。”
朱中和摆了下手：“算了，你别给我戴高帽了。这样，等会我还有事情处理，有关手续张超和你办吧。张超，你带潘总上去泡个澡，我就先走一步了。潘总，你不介意吧？”
潘明友说：“你有事就忙吧，咱兄弟没那么多客套。”
朱中和走后，潘明友从包里拿出两万块现金推向张超。
张超把钱装进自己的包里，说：“潘总，听说这儿新来了几个漂亮小姐，我请你尝尝鲜。”
潘明友一撇嘴：“鲜什么哟？还不晓得是多少人吃剩下的！”
嘴里说着，还是和张超一起上楼去了。
朱中和向潘明友借的八百万块钱期限是一个月。
按照市房产局的最新规定，商品房在完成百分之四十的工程量时，只要工程质量合格，就可以申请商品房预售了。
朱中和同时开建的三处楼盘分别叫紫荆花都、一品文苑、盛世中华。他问过三处楼盘工程部的经理了，一品文苑的石经理说一个月后他负责的楼盘中的五幢完成百分之四十的工程量绝对没有问题。另两个经理也表示，他们的楼盘至多在一个半月后达到预售的工程量。
朱中和总算吃了颗定心丸。如果有五幢一百多套商品房开售，依照目前楼市的卖方市场，资金将会很快回笼。而后，随着其余两处楼盘的陆续预售，钞票更会是挡不住地滚滚而来。待三处工程结束后，将来在投资方面一定要谨慎，要步步为营。
但是，事情并没有按朱中和设想的线路走。
两天后的下午，朱中和夹着包正要出门，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剃着光头、体格强壮的年轻人背着双手迎面堵住了他。光头的身后，还站着四个年纪同样都在二十出头的身高马大的年轻人。
光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朱中和：“你是朱老板吗？”
朱中和面对这个一脸煞相的年轻人，心里有点犯憷。他迟疑了一下，点点头：“我是。请问几位……有事吗？”
光头说：“朱老板整天忙活得很，没事的话我们兄弟岂敢打扰你啊。”
“我们……应该不认识吧？不知道几位有什么事？”
光头说：“我们这些痞子混混朱大老板当然不会认识的，但卖钢材的周老板你该认识吧？”
“噢，当然。我和周老板是多年的老交情了。”
“你还欠着周老板四百万的钢材款吧？”
“是啊。怎么？你们……”
“周老板欠我们兄弟几个老板的钱，周老板自己拿不出钱来，把欠账转到朱老板你这来了。喏，这是你打的欠条吧？”
光头把背在身后的右手甩了个弧，抖了抖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一张字条：“拿去看看吧，是你亲笔写的吧？”
朱中和拿过一看，确实是自己打给周老板的四百万欠条。
朱中和说：“欠条是不假。但我跟周老板有约定，等我的工程完工了我会立即付他欠款的，我们一直这样合作得很好。再说，我现在的资金也有点吃紧，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
光头说：“朱老板现在要实在拿不出钱，那就还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你说。”
光头嘿嘿一笑：“你重新打张欠条。不过嘛，欠钱时间要跟你手上的这张一致；另外，你得付利息，利率是一毛五分。”
“什么？一毛五分的利率？你们这，这也太……”
朱中和的话还没说完，光头就一把扯住他衣领：“我们太什么？啊？太什么？太不讲理，太强盗是吧？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自古以来天经地义，你还嗦什么？你还真以为现在欠钱的都是大爷啊？啊？”
朱中和在生意场上打拼了二十年了，虽说在创业之初不免磕头拜佛低三下四地求过人，但像今天这样被几个混混羞辱还是头一回。
此时，听见动静的一些员工纷纷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但面对这五个凶神恶煞的年轻人，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劝阻。
堂堂的八方建设总经理在自己的员工面前被人羞辱，朱中和像被人剥光了衣服，顿感无地自容。
就在这时，张超从电梯间出来。他一看眼前的阵势，先是吃了一惊，随即便快步走过来。
来到光头的跟前，张超赔着笑脸说：“这位兄弟，天大的事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朱总？有什么事咱们进屋说好吗？”
光头问：“你是什么人？”
“我是这儿的财务总监，姓张。哎，请你先放开朱总，好吗？”
光头的手从朱中和的衣领上放下。
张超看着朱中和，轻声说：“朱总，我们进屋吧。”
朱中和转头进了屋，一屁股坐到自己的老板椅上，兀自在喘着粗气。
张超对光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五个人鱼贯进了屋，各自在沙发上大马金刀地坐下。
张超关上门，来到朱中和对面，问：“朱总，怎么回事？”
朱中和叹口气，简约地说了事情的原委。
张超一听傻了：“一毛五分的利率？这，这也太高了！”他又走到光头面前，“兄弟，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加点利息也不是不可以，但不能那个，那个太离谱嘛。”
光头冷冷地看着张超，问：“你觉得离谱吗？”
张超点点头。
光头冷不防抬起右脚，一脚踹在张超的肚子上，嘴里同时还骂道：“妈的，一毛五的利率还离谱啊？你也不打听打听，现在连二毛三毛都稀松平常了，亏你还是什么狗屁财务总监呢！”
张超趔趄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虽然地上铺的是木地板，但张超还是疼得直咧嘴。
张超艰难地站起来，走到朱中和的身边，看着朱中和，无奈地摇摇头。
真是一群流氓无赖！一群强盗！
朱中和愤恨难抑却又无计可施。
光头站起来走到朱中和对面，一双可怕的金鱼眼逼视着朱中和：“朱老板，你是写还是不写？”
朱中和这时反倒出人意料地平静下来：“好，我写。”
朱中和拿出纸笔，按光头的要求写了张欠条。
光头拿过欠条，笑道：“朱老板，以后做人做事要爽快点。”
朱中和也在心里冷笑：欠条你拿了，就怕你没本事从我这把钱拿走。
朱中和决定等几人一离开自己就报案。
光头把欠条折好装进口袋，又把手伸向一个同伙。
同伙从裤兜里拿出一叠照片。
光头把照片在朱中和眼前扬了扬：“朱老板，你可千万别想去报案什么的。报案一来对你没好处，二来嘛，你那如花似玉的闺女指不定哪天就让人给糟蹋了，你的儿子也说不准就出个车祸落得缺胳膊少腿的。想好了，啊。”
光头把照片往朱中和的办公桌上一摔，带着几人走了。
朱中和一看，这些照片都是自己女儿朱婉婷和儿子朱晓平清晰的彩照。
儿女的照片和光头的话，一下子击碎了朱中和报案的念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