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中和回到自己居住的海滨别墅时,头脑依然是昏昏沉沉的。妻子徐之梅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从吃晚饭到洗漱完换上睡衣倚坐在床上,他一直是恍恍惚惚的。
徐之梅从朱中和一进家门就发现了他的反常,但问了他几次他都说没事。
朱中和不想让妻子知道今天的事。她就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除了为他担惊受怕还有别的益处吗?他是个男人,是这个家庭的主心骨,是一双儿女的父亲,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得他这个男人咬牙扛着。
光头等人离开朱中和的办公室后,朱中和立刻就打电话给周老板,质问周老板是什么意思,怎么可以对多年的合作伙伴使出如此招数!周老板在电话里长叹一声,说:“朱总,我今后还要在生意场上混的,你以为我想那样对你?那不是我的意思。唉!你……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现在也不敢祈求你原谅,只是希望你好自为之。这帮人,咱惹不起啊!”说完就挂了电话。
周老板话里流露出的不仅仅是无奈,还有几分恐惧。
这帮人是什么来头?仅仅是像光头自己说的痞子混混之类吗?可自己也好,周老板也好,怎么说也是在这个城市里有头有脸有点知名度的人物,一般的痞子混混想打他们的主意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周老板说这帮人惹不起,说明他对这帮人是有所了解的,但他一定也有所顾忌,不敢乱说什么。
朱中和欠周老板的钢材款两个多月了,按照自己重新打给光头的欠条,一个月的利息就是六十万。
但朱中和此时想得更多的是女儿朱婉婷和儿子朱晓平。二十一岁的朱婉婷正在省城的大学读大三,十七岁的朱晓平在市一中读高二,住在学校,成绩特别好,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两个孩子都非常优秀,尽管父亲是身家过亿的富翁,但他们身上没有半点娇惯之气,这让朱中和夫妻甚感欣慰。两个孩子就是朱中和的命根子,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们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朱中和给两个孩子分别打了电话,叮嘱他们平时外出的时候一定要和同学结伴,切不可一人单独行动,晚上更不要走出校园,不要搭理陌生人。
徐之梅再次追问他到底什么事让他闷闷不乐时,他只好说最近资金上出现了较大缺口,他跟人借了高利贷。
徐之梅当初和女儿婉婷都竭力劝他只开建两处楼盘,留下足够的资金便于运转。但丈夫却一意孤行,以至于现在出现了资金链断裂的糟糕状况。
不过,徐之梅并没有抱怨他。她知道,丈夫现在需要的不仅是资金,更需要自己跟他同心协力度过暂时的困难。
徐之梅握住丈夫的手,柔声安慰道:“借高利贷就借吧,等咱们的楼房开盘了,资金一回笼首先把高利贷还了就是。你也别为这事着急上火的,啊。”
朱中和点点头:“嗯,也只能这样了。”
一周后,朱中和的办公室里来了三名市劳动监察支队的工作人员。
领头的是支队长徐开洋。
朱中和跟徐开洋认识好多年了,两人关系算起来还不错,私下里或者饭局上都是称兄道弟的,逢年过节的时候朱中和也不能免俗地买几张购物卡或者包个红包塞给徐开洋。因为和自己的妻子徐之梅同姓,朱中和还笑称徐开洋是“大舅子”。
招呼徐开洋等人坐下后,朱中和拿了几只杯子想给他们沏茶,徐开洋扬了下手,说:“朱总,你别忙了,我们今天来是有事要跟你谈。”
徐开洋公事公办的口吻让朱中和一愣。
朱中和只好心下惴惴地放下杯子,问:“徐支,发生什么事了?”
徐开洋说:“我们都是熟人,我就直说了。你工地上的农民工给我们写信,说你已经拖欠他们三个月的工资了,我想问朱总这是不是真的?”
朱中和说:“这怎么说呢?徐支你是知道的,农民工的工资都是工程结束后一次性付清的,平时发给他们百分之三十的生活费。这几乎是通行的惯例了,多年来都这样的。”
徐开洋说:“但严格说起来你还是拖欠了他们的工资,是吗?”
朱中和点头道:“这倒也是。不过……”
徐开洋打断朱中和的话:“朱总,农民工工资的事我们遵循的原则是民不告官不理,但现在既然有人告了,我们就得按规矩办事了。你是知道的,农民工工资的事,连温总理都很关心的,各级政府也挺重视这件事。你我是老朋友了,你的事我也不正式立案走程序了,你把该发给农民工的工资发给他们这事就算结了。哦对了,写信的农民工还说,如果我们不能为他们讨到工资,他们就向省里写信。朱总,你不会让我为难吧?”
徐开洋把话说到这份上,朱中和自是不好再说什么了。
他说:“好吧,我尽快安排。”
徐开洋带人走后,朱中和一下子瘫坐到椅子上。
他昨天刚问过张超,知道向潘明友借的八百万还有六百万。这六百万安排合理的话,撑上一个月是没有问题的。他万万没想到,凭空突然冒出个农民工工资的事儿来。
他的三处工地有六百多农民工,他们三个月的工资除去已经发给的百分之三十,加起来还有五百多万。这五百多万发出去,就把剩下的六百万几乎抽空了。这样一来,他的工程就又面临无米下锅的局面了。
一品文苑的石经理一头汗水地闯进朱中和的办公室,语气急切地说:“朱总,我的工地上走了一百多工人。”
朱中和一听,怀疑地问:“怎么可能?不是刚刚发了他们工资吗?”
话音刚落,紫荆花都的吴经理打来电话,说他的工地上工人走了一多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接着,盛世中华的王经理也打来电话报告,说他的工地上只有不到百名工人了。
一连串内容相同的坏消息把朱中和击懵了。
他从电脑前猛地站起来,正要说什么,却感觉一股热血冲进脑袋,他一个趔趄趴到了办公桌上,人事不知。
待朱中和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十一点多了。此刻,他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
坐在病床前的徐之梅见他醒了,高兴地吁了口气,说:“你可醒了,差点没把我吓死。”
朱中和发现妻子的脸上有两道淡淡的泪痕。
“我,我怎么会躺在这里?”他问。
徐之梅告诉他,根据张超的叙述,医生说他是因为急火攻心引起的突发性脑溢血。好在是轻度的,又抢救及时,没有大碍,应该不会留下后遗症的。
朱中和闭目想了想,记起了石经理等人告诉他工地工人离开的情况。
他叹道:“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顶头风,我朱中和最近不顺心的事一件连着一件,难道本命年真的是道坎?”
朱中和四十九岁,今年正是本命年。
徐之梅笑道:“你怎么也信这个?干事业哪有一帆风顺的?”
朱中和皱眉道:“真是奇怪了,三个工地上都发生工人离开的情况,而且是同一天,像是约好了似的。之梅,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蹊跷?”
徐之梅想了想,摇摇头:“不应该啊,我们给他们的工资是市里的最高标准,其它这险那金的该保的保了,该缴的也都缴了呀。”
朱中和说:“肯定有问题。不行,这事我必须马上弄明白。”
说着就要下床。
徐之梅按住他:“你刚醒过来,不要命了?这事不用你操心,我让人查一下。”
朱中和不知道突然间为什么有这么多工人流失,他觉得这件事太不可思议。本来,高利贷的事已经让他够窝心了,现在又发生这样的事,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招到新工人,拖延了工期影响预售不说,以后还有多少烦心事谁也无法预料。
他打算最多静养两天就出院,反正医生说了没有大碍,自己注意点就行了。现在火烧眉毛的头等大事,一是筹措资金,二是赶紧招工。
但朱中和心里清楚,受长三角和珠三角民工荒的影响,现在招工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春节后招的农民工,比上年涨了近两成工资不算,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另外,再去哪筹措资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