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6年第0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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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要的世界,在废墟的下面,有一颗生锈的不朽心愿。——叶风
天空是深蓝色,沙漠是深黄色,公路是深灰色,一个男人站在路边拦车。男人的眼睛像田鼠一样小,肚子把衬衫纽扣都撑开了。所有的车疾驰而过,他不停地擦汗,扇尾气。天色渐晚,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一辆天蓝色轿车停了下来。
男人弯下腰,看清了司机是个漂亮女人,嘴巴微微张开了。女人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男人吓得跳了起来,指着地上怯怯说:“我还有货物,能带上吗?”女人看到那捆垃圾一样的布卷,一言不发地打开了后备箱。男人连声道谢,将东西搬了上去,盖不上后盖的汽车绝尘而去。
男人一路都想找话题,女人始终目视前方的公路线,没有看他一眼。最后他打消了说话的念头。
“你要去哪里?”天色完全黑了,女人才如梦初醒地说了第一句话。
“戈麦斯城。”
“已经过去了。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女人很懊恼。
“对不起……”他不好意思说自己不认识路牌。
“我从前面的路口绕回去。”她说完,车就抛锚了。
男人坐在车里,看女人在外面打电话,红裙,黑发,身材纤细,夜幕是她的背景墙。她回到车上,狠狠打了一下方向盘。
“拖车明天才来。”这时她感到男人的眼光越来越多留在她身上,他看哪里,哪里就开始发麻。男人忽然转身下了车,她立刻就锁上了车门。她看他走到后备箱,像抱一个人一样把那捆布卷抱了出来,蹲在地上解绳子。女人感到毛骨悚然,她哆嗦着打开置物箱,里面却只有面纸。车窗被敲响,她抬起头,看见男人的笑容,他手里托着一条鲜艳的地毯。
他们把所有地毯都铺在沙地上,身上也裹了好几条,红、黄、驼、紫、蓝……看对方都像鸡尾酒。在这样的氛围中他们开始聊天。男人谈到他失败的人生,他喜欢画画,却做了业务员,工作被炒,创业失败,投资赔尽,跟朋友到南美做地毯生意,朋友卷钱跑了,把地毯留给了他。女人说,她是来旅行的。
男人凝视着眼前亘古不变的夜色,沙丘的伏线就像海浪,一眨眼就变成了另一副样子。一团黑糊糊的东西从沙丘背后爬出来,那东西有一双鼓胀的眼睛,莹莹发亮。女人颤抖了一下,靠近男人,他用身体护住她,看清那是一只绿色蜥蜴,安慰道:“别怕,是鬣蜥,吃素。”
鬣蜥瞪了他们一会儿,转身走了。女人凝视它的背影,轻声说:“我是个没有未来的人,为什么还这么怕死。”
“所谓未来,不过是忍受痛苦的能力。”男人在一本小说里看到这句话,脱口而出。女人哭了起来,抱住了他。
天亮后,拖车来了,将他们带到了戈麦斯。两人告别时只是挥了挥手,甚至没有说话。
男人回到住处,找出许久未用的素描本,开始画画。他勾勒出一个女人的侧脸,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子,单薄的嘴唇。她的美易碎且无言,就像那片变幻不定的沙漠。
横滨,山下町。
今天的中华街相当冷清,上午九点半,街上没有游客,餐馆和商店关门闭户,连邻近的山下公园都看不到几个人。街口贴出了中文和日文告示:家主今日开丧,接受吊唁。惊扰四邻,在此致歉。落款是青福会。今天是青福会会长马瑞的头七,作为日本排行前五的暴力指定团,这份告示实在是谦恭,但它传达的意思只有一个:封街。
两条街外却被堵得水泄不通,全日本的黑帮都派出了代表前来致祭,再过几天,估计全东南亚的也会到。这种情况自然引起了警方的高度重视,今天走上街头的,不是黑道就是便衣。一辆黑色休旅车停在北京饭店斜对面,新上任的刑事部长仓本泽坐在后排,忧愁地注视街对面。喃喃说:“这几天平安过去就好了。”
“恐怕没这么简单,听说按华人的习俗要停灵四十九天。”他的下属冬木警部说。
仓木一口血差点喷出来:“四十九天?”
“这些团体只是来吊唁,我们小心应对,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我已经关照过青福会,让他们做好约束工作。”
十点,起运灵柩的队伍从长街那头缓缓行来,八个壮汉抬着漆黑的大棺,行走在黑西装的海洋里,队伍前面的两人却是一身素白,一个五十多岁,身材矮小,略微谢顶,另一个三十几岁,高大魁梧,目光锐利。仓本在本部不止一次看过他们的幻灯片,第一次见到真人,他耳畔又响起了那些解说。
“葛祥东,青福会二代目,掌管集团内部的贷款、传销、色情等一系列产业。李石,三代目,好勇斗猛,负责对外拓展,近年兼并了很多帮派,两人都被视为会长的后继人选之一,马瑞突然死亡,没有指定继承人,麻烦会很大。好在他们现在的行动还比较克制,双方都在拉选票,争取更多理事。不过事情发展到最后,恐怕火并不可避免。”
队伍走到街心,从左侧转了进去。冬木说:“要是洛文还在,他的排位应该是第三。”
洛文是青福会的大掌柜,代表会长的直系势力,日前被捕。仓本说:“洛文的人马也是他们极力争取的对象,不过在会长人选归属最后确定前,恐怕他们不会让他走出监狱。”仓木忽然很生那个马瑞的气,死得这么突然,把这个烂摊子丢给他。
这时候中华街里的黑道也是怨声载道。这里不好泊车,很多人只好从两条街外走过来。
“为什么他们要把灵堂选在这条窄得转不过身的街道?多久才轮到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