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马会长没有家庭,也没有子女,住所也不定,这是他最喜欢的一条街,所以青福会选了这儿的小佛堂停灵。”
“不如选刚才路过的那家川菜馆,还宽敞些。”
狭窄的佛堂里挂满了素幛和挽联,马瑞的遗像挂在中央,这是他十几年前的照片,脸部线条精悍锐利。佛堂里坐了二十几个人,都是从各地赶来的理事。分坐在二当家葛祥东和三当家李石身后,人数正好是一半对一半。来人鞠躬致礼,跪坐的两人同时躬身还礼。偶尔眼神交集,葛祥东微微一笑,李石却是面无表情。
几条街外,靠近港埠的一条小巷,有家居酒屋刚刚开门。老板娘穿着绛色的浴衣,坐在拉门旁。阳光透过百叶帘照在她脸上,把早晨变得像傍晚。她的脸庞稍显圆润,眼睛细长,眉尾长挑入发,就有了点妩媚入骨的味道。
门开了,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子走了进来,今天满街都是黑衣男子,老板娘看见他的脸,还是微微动意。倒不是说如何英俊,而是他眼里那种无所谓的神气吸引了她。这个男人应该很受女孩子欢迎吧。老板娘想。她醒悟过来这样一直盯着客人看是不礼貌的,微笑欠身道:“欢迎光临。”
男人点头回礼,径自走到柜台前坐下,将背包也放下来。
“冷酒,毛豆,谢谢。”
“马上来。”她把酒和小食端上来,男人再次致谢。她注意到他左眉棱上有一道疤痕,拿酒杯的左手小指上有一枚小小的银戒。
“戒指很漂亮。”她说。
“谢谢。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哦。”她没有再多问。
男人喝酒,剥毛豆,开口问道:“这家店就你一个人?”
“是。”
“真辛苦。”
“习惯了。”她问道,“客人是来旅行的?”
“我是来参加丧礼的。”
老板娘刚浮起一个请节哀顺变的表情,随即想起今天那场全城瞩目的丧礼,就沉默了。
男人又剥了一颗毛豆放进嘴里,问道:“你来日本多少年了?”
“你怎么知道……”她有些不安。
男子微笑,放下酒钱,拿着包走了出去。
他步行走到中华街,被街口的黑西装拦下,他从衣袋里拿出拜帖。黑西装检查帖子,名刺是青福会下属一家商社,就放他进去了。男人跟随队伍走上街心的石梯,一路进入佛堂,知客扬声道:“玉田商社代表到。”他看着堂中那张黑白照片,是马瑞十几年前的样子,须发见白,脸廓方正,眼神欠揍。他躬身致礼,两侧的葛祥东和李石微微欠身。一个上午过去,他俩都有些疲倦。李石看到这个代表行完礼不走,而是走上前来,预料他要说什么节哀顺变之类的话,干脆偏过头去,让葛祥东去敷衍。可这个男人走到中间,环视众人,说了一句话。
“诸位,我带来了会长的遗言。”
一片静默。李石开口了:“会长遗言?你是什么人?”
“敝姓司马,无帮无派。”男人自我介绍。
“当然也不是什么玉田商社的代表,这张拜帖是我借来的,不然到不了这里。”他顿了一下,说道,“会长生前,对后继人选,已经有了决定。”
休旅车里,冬木扶着耳麦,对仓本说:“收到线报,有个人进了灵堂,自称有会长遗言,关于继任者的。”
“什么人?”仓本坐直身子。
“把这个疯子赶出去。”李石懒洋洋地说,向下属做了一个眼色。那人会意,走了过来。
司马举起右掌,转了一圈,一道亮光划过他掌心:“马会长才死了几天,他的徒子徒孙都不听话了吗?”
李石脸色变了,司马掌中是一枚方戒,戒面是一只虎头,也是一枚印章,马瑞一直戴在中指,见戒如见人。他猛抬头,看向葛祥东:“是会长的纹章。我收殓会长遗体时可没看到这枚戒指,是你给他的?”
葛祥东的脸色同样迷惑,他站了起来,问道:“这戒指你从哪里拿到的?”
“是你们的会长亲手交给我的。”司马说。
葛祥东微微摇头,轻蔑地笑了笑:“会长亲手交给你?年轻人,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想干什么。但是恐怕你对会长临终的情况一无所知,在那种突发状况下,他怎么可能预先想到交付信物给谁?”
司马却说:“葛堂主,我对会长的事恐怕了解得比你还清楚,包括他丢脸的死亡。”
佛堂中所有人都面露尴尬。
马瑞生前最后一件事实在是做得莫名其妙,他瞒着所有人,只带了心腹洛文离开本部,跑到海上去劫持了一艘游轮,结果事败发病猝死,连累洛文入狱。堂堂一帮首脑,这样的死法不丢脸,就没什么事更丢脸了。不知道多少人猜疑过这件事的动机和内幕,连葛祥东和李石也是一头雾水。
“你也在那艘游轮上?”李石也站了起来。
“不在。”司马干脆答道,“会长上船前就把戒指交给我了,对后事做了安排。”
“你和会长是什么关系,他要这样做?”葛祥东问。
“曾经是酒友,他戒酒后成了茶友。”司马镇定地说。马瑞多年前嗜酒,后来戒了,这是葛祥东知道的,因此他没再说话。
“难道会长行前就知道凶多吉少?”李石问。
“你们应该知道会长身体不好吧。”司马说。李石叉着腰,瞪着他没有回答。
他接着说:“会长对我说过,大象将死,会奔向密林深处。而我所希望的葬身之处,是大海。”
众人听此言不禁怃然,紧接着又皱眉,就算出海是为了寻找最后的墓穴,可是劫持游轮……他们望向会长的黑白照片,觉得那双威严的眼睛里透露出的讯息实在是奥妙莫测。
“可是如此重大的决定,会长为什么不托付会中兄弟来传达,却委托你这个外人呢?”葛祥东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