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04年第12期
栏目:神州奇人
凛冽的北风打着呼哨,凄惨地号叫着:随风卷起的尘土漫天飞舞,天地一片混沌。
临街的荫堂药铺,半掩着漆黑的大门。柜台里边立着一位中年人,一手按着流水帐簿,一手拨弄着黑色的算盘珠子,还时不时朝门外张望,希望一大早有顾客光临。
“王老先生,我爹咯血不止,给抓副药救救吧!”一个衣服褴褛,打着赤脚的十二三岁的少年突然冲进门内,把王荫堂吓了一跳。
上月下旬,王荫堂被请到他家里去诊断过:“冷气入肺,支气管膨胀,气血淤肝,拣几副药吃,会慢慢好的。”王荫堂切脉后对张大汉的家人说。然而,张大汉的病一天天恶化,先是咳嗽无痰,后是痰中带血,现在是大口大口喷血。
“赤勺四钱,丹皮三钱,生地四钱,芡草四钱,仙鹤四钱,银花四钱,连翘三钱,卜黄四钱,白术三钱,分两次放罐煨之,三沸为止,日喝三遍,共喝两天。”王荫堂吆喝着,用牛皮纸将药包裹起来。
往日,最少会抓三四天的药,这次只抓了喝两天的剂量。
“多少钱?”少年怯怯地问道。
“本来值两块大洋,只收你一块吧。”王荫堂对少年多少有些同情。
“我只有三个铜板。”少年眼巴巴地望着柜台上的一包药,仿佛看到父亲生命的灵光。
“最少也得十个铜板,太差远了,你回去凑足后再来吧。”王荫堂将柜台上的药撤下,放入柜底。
少年无可奈何地转身出了药店门。
这一幕被药柜后面看书的九光听得真切,他心里怨恨父亲:都是穷家兄弟,何必那么狠心呢?
“九光,那孩子的三个铜板丢在柜台上了,你追上去给他吧!”王荫堂虽然吝啬、刻薄,但昧心钱他是不会要的。
“嗯!”九光从里面走出来,乘父亲不注意,将那包药悄悄拈在手,缩进宽大的袖筒,装出很冷的样子,另一只手抓住三个铜板,箭一般射向门外。
“哎,你的钱!”少年听到喊声,才恍然记起,钱丢在柜台上了,慌忙朝药店跑去。
“我已给你送来了。”王九光将铜钱塞进少年的手里,又将袖管里的药抖出来,“先拿去煎了,救人要紧。”
少年十分感激地看着王九光,宽额、圆脸、深邃乌亮的眼睛,他知道是荫堂药店的大少爷,仿佛很面熟,似乎在哪儿遇见过。
“你是张文龙吧?你是不是在陈家祠堂读过私塾?”
“啊,你是王亚樵。”少年忽然记起,四年前他们一道在陈家祠堂读过书。张文龙依然记得,中午休堂时,富家子弟肚子饿了,就拿出自带的煎饼或馒头吃,有的干脆到小店买饭买菜。此时,张文龙却呆在教室里不出来,王亚樵很是同情,常将自己的一半分给他:“我总是吃不完的,丢掉浪费了,你就帮忙吃掉吧!”
学堂里三十多个孩子,分大小两个班,其实在一个屋子里。小班的孩子七八岁,大班的孩子十一二岁。散学时,张文龙不小心将大班陈调元的砚台撞了一下,墨汗溅到陈调元身上,陈调元仗自己身高力壮,一出学堂门就冲上前去扭住张文龙,揪住他的耳朵,将其按倒在地,要张文龙将身上的墨汁舔干净。王亚樵见自己的朋友被欺负,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抱住陈调元的大腿,猛力一撑,陈调元仰面倒下。两人一人按住头,一人压住陈调元的腿,将陈调元打得鼻青脸肿。自此以后,二人就再也没有见面。
“谢谢少爷!”张文龙将要跪下去,王亚樵连忙拦住:“快回去吧,你娘急着呢!”
因为打架,儿子被陈家私塾除名。王荫堂没有办法,决定把调皮的王亚樵送到乡下老家堂弟那儿去,忙时帮忙干些农活,意在磨砺磨砺。
堂叔是个木匠,平时在外做些散活,闲时购些木料,做点桌椅板凳,拿到集市上换零花钱。堂哥的棺材若卖完了,就请几个帮手,在家赶制,运往城里,因而全家置有5亩薄地,耕牛、农具齐全,日子过得去。
天还没亮,堂叔就起床,打开后门,在园内树林中“嗨、嗨、嗨”地吼叫,把地跺得“嘭嘭”直响。王亚樵被惊醒了,好生奇怪,终于发现了秘密,原来堂叔在练武功:打了一套拳后,舞起了铁链。三尺长的铁链在他手中变戏法似的空中飞舞如蛟龙,地下旋转似飞轮,所到之处,枝断叶落。王亚樵看傻了眼。
一有机会,王亚樵就缠着堂叔要学功夫。三番五次,堂叔见侄子机灵、聪慧,终于答应:“每天清晨,要准时起床。”
不出三年时间,王亚樵将堂叔的硬气功、拳、刀、棍、铁练等功夫尽数掌握,一招一式挥洒自如。
在堂叔家的四年是王九光最快乐的,这里是一片自由的乐土。闲时,王亚樵给堂叔帮忙拉锯、钻眼,堂叔就给他讲伍子胥、楚霸王等历史故事,讲“义和团”如何爱国,抗击外国列强。堂叔还说:他的师傅是“义和团”首领张德成的护卫,在八国联军的洋枪洋炮和清军的联合剿杀下挫败了。堂叔的师傅改名换姓,流落安徽,听说现在在明教寺当了和尚。
堂叔家里藏有一些古书,王亚樵最爱看的是《水浒传》和《三国演义》、《岳飞传》。书中勇武仗义的英雄豪杰。足智善断的诡异谋士,使他大开眼界,时常被那些忠良的故事所感动。
翌年,城里集中会考,王亚樵不费吹灰之力,轻松地得了个秀才。
再说王亚樵送还三个铜板,顺便在街上买了两支火炮,悄悄进了店大门,蹑手蹑脚,来到后院,心里怦怦直跳,害怕父亲发现他刚才的小动作。
“今天不上学了?”王荫堂瞪了儿子一眼,语气硬梆梆的。
“好,我马上就去上学!”王亚樵躲在书房里,将在堂叔那儿依照铁铳作的木柄手枪从床底下拿出来,拨了两颗大炮竹黑色的火药灌进弹壳,垫一层纸后,装上两粒铁弹丸后再塞一团纸,弹壳刚好装满,随后将弹壳套在枪杆上绑着的一根三寸长的铁管上,偷偷放进书包。今天,他要试试它的威力。
好不容易熬到太阳偏西,老先生布置的《劝学篇》他读了两遍就倒背如流,轻松过关,被允许回家。途经财主孙驼背家门口,两只石狮鼓突着圆圆的眼睛,凶神恶煞般盯着王亚樵。
王亚樵一看到这石狮子的眼睛,眼前就浮现孙驼背,来到药店,抖抖黑色的花绸长衫,干咳一声,右手捋着一撮山羊胡,细眯的眼睛闪动着贪婪的光。
王亚樵怒不可遏,从书包里取出火炮枪,套上橡皮筋,拉开撞针,安上底炮,对准左边一只狮子的眼睛,勾动铁丝制作的扳机,“砰”的一声巨响,石狮的一只眼睛瞎了,两只铁弹丸反弹到大门上,击了两个窟窿。
孙驼背惊慌地跑出来,将门打开一条缝,左右张望着。见门上击穿了两个洞,石狮的一只眼睛瞎了,气得青筋直冒,颤抖着手臂,指着王亚樵,骂道:“狗崽子,你吃了豹子胆是不是?”冲下台阶,一副与王亚樵拼命的样子。
王亚樵见门里有人出来,准备马上离开,但他惊魂未定,耳里敲铜铃似的一阵乱响,愣在那儿,下意识地举起还在冒烟的火炮枪。
“别!……别……”孙驼背摊着双手,遮拦着,连忙后退,被石阶绊倒了,瘫在地上,直呼:“救命啦!救……救命!”
孙驼背的老婆、姨太太、家丁纷纷跑出来,连忙将他扶进屋子。一条大黄狗突然从屋内冲出来,“汪汪汪”狂吠着扑向王亚樵。王亚樵就地捡起一鹅卵石,击中大黄狗脑门,大黄狗嗷嗷惨叫着倒在地上,颤抖着四条腿,声音渐小,没有了声息。
王亚樵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不敢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