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不多时,地面、屋顶便铺了一层白雪。
王亚樵的肚子咕啦啦叫唤起来,他已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了。他漫无目的地穿街过巷,不知走了多少路。实在累得不行,悄悄扒上从身边经过的一辆运货的马车,藏在帘子里面,直到一幢洋房子前面停下,他才轻巧地从车上跳下来。赶车的和押车的浑然不知。
走了一天,仍然没有走出合肥城,这合肥城也真够大的。到哪里去弄点东西吃呢?正寻思间,耳旁掠过一丝轻风,王亚樵下意识地把头一偏,后背上早挨了一枪托。
王亚樵扭头一看,一个留仁丹胡,着黄色衣服,系牛皮腰带的东洋宪兵正“八格呀鲁”乱叫。
脸色蜡黄,瘦骨零丁的车夫走过来,在王亚樵身上里外搜了一遍,问:“你偷了车上的东西么?”
王亚樵摇了摇头。
车夫拨开马车后门,朝里仔细查看了一遍,布包、木箱并没有动,才说:“太君,这小子没有偷东西!”
“你的小偷的干活。”从屋内走出一个戴白色手套的军官,他从皮套里掏出手枪,在食指下打着转儿,“叽哩哇啦”说了一通日语,来到王亚樵身边。
“不好了,这两个东洋兵要把你关起来审问。前天,这里失窃了一箱鸦片。”车夫轻声说:“这些家伙,连官府、朝廷都惧怕他们,你得想办法逃脱。”
未等两个东洋兵靠近,王亚樵突然蹲下身去,一个扫腿将长枪兵绊倒,随手捡起一石,反手击中军官的眼睛,在他捂眼护疼的一刹那,王亚樵一把夺过军官的手枪,迅疾爬上一棵梧桐树,飞身越过院墙。
“砰!砰!”屋子里涌出十几个东洋兵,朝王亚樵追过来,子弹“嗖嗖”从身边掠过,打在旁边的墙壁上,碰撞的火花到处飞溅。
王亚樵闪身拐进一条小胡同,从一堵院墙上爬上屋顶,藏在背街的一个黑角落里。
“得想办法弄点吃的,饿垮了,什么也干不成。”王亚樵已顾不了那么多,纵身跳下,见屋子里有亮光,就轻轻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露出一个面色黝黑的中年女人来:“哎呀,你是怎么进里屋的?你找谁,有什么事?”中年女人显得有些惊慌,前言不答后语。
“我几天没有吃东西,快饿死了。”王亚樵几乎用哀求的口音说,“大娘行行好,给弄点东西吃吧,来日一定报答。”
黝黑女人迟疑片刻,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大男孩,见并无恶意,让开一条缝,容他进门:“你真会找啊,知道我开小吃店,有现成的东西。”
女人进了灶房,燃了柴火,将三个烧饼放在锅里烤着,召唤道:“婉君,在筲箕里拿三根油条来,给这位哥哥吃!”
“嗳!”随着清亮的童音,一个四五岁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忽闪着晶亮的大眼睛,羞怯地将油条递给王亚樵。
“傻丫头,又冷又硬,怎么吃?等娘烙热了饼子,用开水泡一泡再吃!”婉君的脸刷地红到耳根,将三根油条搁在一个大黑瓷碗里,帮娘添柴火去了。王亚樵看见她左耳边有小块紫色的胎记。
“你不是打洋人的小子吧?刚才洋人是不是抓你?”中年女人无话找话,说:“这些洋人也真可恶,专门贩卖大烟害中国人。她爹给赶马车运货物,染上大烟瘾,一年不但得不到一分工钱,反把当街的店铺当给了洋人。家里只靠开小吃店维持,没有好吃的,你尽管吃饱。”
王亚樵先是吃了一惊,见大娘是随意说话,很快镇静下来,吃了两块烧饼,喝了一碗水煮油条,连说:“多谢大娘,来日一定不忘大娘恩情!”说着起身告辞。
女人将剩下的烧饼给王亚樵:“留在路上充饥吧!”
吃饱了肚子,王亚樵身子暖和了许多,精神也来了。他朝鼓声响起的方向快步走着。因为刚才的一场虚惊,他显得格外小心,专拣小街、岔道走,以避免遇到兵丁。
根据寺庙钟声,他不断调整方向。不知走了多少路,来到一个小山丘下,光秃秃的树林中,隐约可见一座寺庙。他沿着一条石阶,攀援而上,来到门楼下。门楼上依稀可见一块黑色的大匾,在雪光的映照下,“明教寺”三个金黄的大字清晰可见。王亚樵见到了主持芦大师。
王亚樵跪在芦大师面前,双手将飞镖呈上:“蒙堂叔王世富嘱托,来贵寺寻找师傅,请大师受王亚樵一拜!”
“阿弥陀佛!此乃贫寺瘠土,天狭地窄,岂不碍鸿鹄展翅乎?”
说罢,芦隐大师在屋内摊开一张白纸,未及坐凳,拿起毛笔在砚池上蘸了蘸,手至笔落,十几行小楷便跃然纸上。大师将信折好,从衣袋里搜出二块大洋,一并交给王亚樵:“你去梅山找柏文蔚先生,有路可行矣。”
王亚樵未敢多加停留,揣好大师的书信,鞠躬行礼,后退至香堂门,才转身离开寺院。
走了不过五六里路,花一元大洋,雇了辆人力车,到晌午才赶到梅山。打听了好几个人,才问到确切去向。此时,柏文蔚正在省立中学授课。
王亚樵从怀里取出信笺,递给柏文蔚。柏文蔚拆开信,脸色凝重地看着:
文蔚贤弟:
见信如见。来人乃我门徒之侄,欲习武报国。观其行为,孺子可教,且年轻而志远。窃以为,拜弟为师更妥。来于天地间,还于万物中。贤弟收悉便笺之时,我已化作一净土矣。
顿首
柏文蔚看完信,立于窗前,凝神远望,眼泪忍不住滚落而出。好半天,柏文蔚才转过头来,长长吁了口气,感叹说:“真是河北多义士,豪杰名天下。好,我收下你,从明天起,你随我听课。”
王亚樵安顿下来后,立即给家里去了封信,告诉父母自己在外求学,勿挂念。
三年时间,王亚樵结识了华克之、蔡克强、张国屏等要好的朋友。
王亚樵除了听柏文蔚等几位先生讲授经史外,还通过一些杂志,了解到其它主要国家的人文地理及经济发展、社会动态。知识愈学的多,脑子里的疑问便愈多。有天,他忍不住问道:“柏先生,我真想不通,泱泱偌大之中国,为何惧怕小小东洋日本,西洋英、法、德、荷、葡、意和澳洲?朝廷圣上为何惧怕几个洋人?洋人欺负压榨中国人,官府不但不追究,反而为虎作伥?几万万中国人全是懦夫吗?”
柏文蔚微笑着点了点头,拍着王亚樵的肩膀:“正如芦大师所言,尔乃血气方刚,志贯长虹。先甭急,以后会慢慢知道的,并且会想到自己应该为国家和民族做点什么。”说完,从床底下的木箱子里拿出几本小册子:《公车上书》、《革命军》、《猛回头》、《破梦雷》,并嘱咐王亚樵说:“只限于你的几位好朋友圈内传阅。”
柏文蔚感到王亚樵思想激进,日趋成熟,吸收他为同盟会员,负责皖、苏、浙等区革命党人的组织联络和保密工作。是年,王亚樵十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