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河间城南门大开,逃难的百姓们蜂拥出城。其中一辆被布帘蒙得严严实实的马车后,跟着一位鹤发童颜的骑驴老者,正是受张大人之托护送其家眷的金石叟。逃难的人群走得很快,天亮时已来到几十里外的滹沱河边。
忽然,人群如失巢群鸹一般喧噪起来。金石叟骑驴来到河边观望,不禁眉头紧皱。原来河上木桥已被焚毁,河中水势湍急。放眼望去,只见排天巨浪中孤立着几根焦黑木桩,哪里寻得见半只渡船的影子?正当人们焦急万分时,远远又传来隆隆战鼓和滚雷般急骤的马蹄声。搅天黄尘中,已隐约可见兵器锋刃闪耀的点点寒光,转眼之间,金兵铁骑杀到了。
原来,昨夜张总兵趁金兵立足未稳带兵前去劫营,谁料反中了敌兵埋伏,被杀得大败。金人骁勇,趁势又夺了河间城。张总兵恐殃及南逃百姓,故带兵向西败退而去。金兵也不追赶,只向南一路狂飚,意欲一鼓作气渡过滹沱河再安营扎寨。岂知瀛州太守郭壁为阻金兵,早已派人焚毁木桥,结果虽然阻住了南进的金兵,却使河间城逃难的百姓也落入了虎口。
一场惨绝人寰的杀戮开始了。刀砍、斧劈、枪挑、马踏,金兵将不能过桥的怨恨统统发泄到了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身上。河岸上顿时哭声震野,血流成河。
金石叟和怀抱婴儿的张夫人一起钻到了马车下,总算保住了性命。等喊杀声渐渐平息了,金石叟从马车下探出头来,立刻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马车周围,竟站了一圈提刀佩剑的金兵。见他探出头来,一个面目清秀的金将用流利的汉话对他说道:“师傅,您受惊了,弟子恭候多时了。”金石叟这才认出他竟是自己从前的徒弟陆青。
十年前,陆青拜金石叟学医;三年艺满后,自己行走江湖,因不慎用错药误伤人命,怕吃官司便逃往番邦。偶然机会结识了完颜粘罕帐前幕僚,经推荐做了他的随行医官。刚才混乱中,他忽然听到一阵熟悉的驴鸣,便循声而至,看到了拴在马车辕上师傅的毛驴,车上还有恩师的药葫芦和兜囊,料定师傅定在马车下面躲藏。于是,便令手下兵士将马车包围予以保护,自己则下马恭立一旁。
金石叟挺身钻出车盖,瞧陆青一身金人装束,立刻明白他已投靠金人。不由冲冲大怒,正要责问,忽见兵士急急朝两旁闪去,一队人马直冲进来。当头一匹雪青马上坐着一位头盔插雉翎,胸前挂狐尾,高大威猛的金将。陆青来到他马前,对他耳语了几句,金将立刻眉开眼笑,翻身下马,对金石叟一抱拳,用生硬的汉话说道:“先生您好,我是金国大太子完颜粘罕。您的弟子经常提起您。这次南征,我父皇吩咐一定要找到您,请您去我们金国做御医。先生既可名扬四海,又享不尽荣华富贵。”
“做金国御医?”金石叟冷冷地重复了一句。以前,他云游天下,也曾到过金国境内。那时在他意识里并未将大宋和金国分得很清,特别对金国遭受疾病折磨的穷苦百姓,他同样以愈疾为善。可后来金兵无端侵宋,使宋朝生灵涂炭,尤其今天他亲眼瞧见金兵对手无寸铁大宋百姓的血腥杀戮,心中已视之为不共戴天的仇敌,纵有金山银海,又岂能与豺狼为伍,为虎豹去医鳞爪呢?
“哇——”,马车下一声婴儿啼哭,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几个金兵冲过去将马车掀翻。立刻,张夫人和婴儿暴露在了金兵的刀剑之下。
完颜粘罕双眉紧皱,用眼斜瞟了一下金石先生,然后一步步朝母子二人走去。此时张夫人脸如黄纸,体似筛糠,只是本能地将怀中婴儿搂得紧紧的。忽然,完颜粘罕一声狞笑,伸手抽出腰中的弯刀高高举起……
“慢!”说话的是金石叟。完颜粘罕得意地笑了,慢慢将脸转向他,刚才他这一招攻心战术果然奏效。金石先生无奈地开口了:“我可以去金国,但王子要答应我三个条件:一、你们不得伤害这母子俩的性命;二、今后不许再杀戮平民百姓;三、我入金后只医妇孺,不治男丁。”金石叟语气虽缓,但话语坚定,掷地有声。“这——”完颜粘罕眨着细长的小眼睛略一沉吟,继而便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手拍胸口道:“只要先生同意做我大金国御医,一切都好商量。”
“先生不可!您不能为了我母子二人身入虎穴,与虎狼同室,也坏了一世清名呀!”刚才还惊恐万状的张夫人,此时已恢复了镇静。她出身名门,自小知书达理,深明大义。
“我意已决,夫人放心去吧!”金石叟说完,让金兵劈开马车做成木筏,载张夫人母子渡河。他一直看着他们登上南岸,撑筏的金兵返回,才骑上自己的毛驴随金兵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