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华传奇》2012年第01期
栏目:乡村秘事
上访,在我们洪垣那儿,不叫上访,叫告状。
入秋第一场霜刚刚铺下,家家屋檐上,还有麦地里,像铺了层纱似的,铁生就出门了,准备去告状。那天早晨,铁生起来,吃了两碗面条,顶着一脑门子汗气,踏着路上的薄霜,走向河堤那边。
本来,铁生上访,是准备悄悄去的,可是菜花一喊,反而喊得整个洪垣人都知道了。
当然,菜花开始也没喊,扯着铁生的衣袖说:“老子哎,求你了,我喊你爷。”铁生不理菜花,手胳膊一拐,菜花一屁墩儿坐在地上。菜花急了,顺势爬起来,抱住铁生双腿,不让他走。
“放开!”铁生火了,吼一声,声音飞到对面岩凹凹里,又撞回来。可是,菜花就是不松手。
铁生急了,去掰菜花的手。菜花不放,突然嚎开了:“爷哎,我叫你爷啊——那钱,大家都有份,你充哪门子能啊?你进了大狱,我和娃们咋过啊?”
显然,铁生没料到菜花来这手,愣了愣,道:“你嚎个啥丧啊?”想想,又挠下头道,“咱有理,咋会坐大牢?别胡思乱想的了。”
菜花不听,仍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好像她的铁生这一去真的不会回来一样,又好像铁生本来就不是告状,是进牢狱。哭声格外大,格外悲凉:“铁生哎——你个要死挨炮的,我就不让你走哎——你要走了除非我死了哎——”铁生被菜花一哭,没了主意,擦着满脑门子汗珠子,说:“别哭了好不?求你了。”
“你个短命挨刀的哎——,你要走啊我能不哭——”菜花并没停,哭一下拍一下腿。
菜花和公婆分开住着。婆婆听到儿媳惊天动地的哭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提着裤子狄床上爬起来,一边跑一边哭:“铁生哎——我的儿哎——昨夜你还好好的哎——”跑出门一看,儿子和儿媳在麦地边纠缠着,儿子并没有事,和昨夜一样好好的,立马住了声,跑过去问,咋啦咋啦,有啥事不好好说,在这儿闹啊?
菜花一见婆婆,手松开了,“哇”一声,不念叨了,哭得孟姜女一般。
铁生爹也来了,听了菜花断断续续的诉说,眼睛一瞪,吼道:“那么多人的,都没人去,就你能?”
铁生还嘴:“都不去,那钱不打水漂了?”
“打水漂,别人打得起,你就打不起?”铁生爹推着铁生。这一来,铁生失去了原有的锐气,顺势向家里走去。
就在这时,洪英发来了。
洪英发嘴里叼着烟,在雾中慢慢走出来,影子一样,先模糊,后清晰,然后出现在铁生一家人面前,站住了。他抽出烟,给铁生爹一根,给铁生一根,是硬盒猴王,十块一盒的。铁生爹接了,铁生没接。铁生还在生气,腮帮子二鼓一鼓的。
洪英发明显地不高兴了,咳嗽一声。他说:“铁生你这是咋的,你要上访?”
铁生一拧眉,说:“我只想要我的钱。”
“你的钱?”洪英发手一挥,很有些大将军的风度道,“不只你一个人的钱,洪垣所有人的钱,村上组上都在积极要啊,你告谁?”
“谁尻子有屎谁知道。”铁生说,吁一口气。洪英发没想到铁生话这么冲,愣了一下:“谁尻子有屎?你说我呢还是说村长?”
铁生爹和铁生妈,还有菜花都急了。铁生妈气得拍了铁生两掌,谁知没拍退铁生的话,相反,声音更大了:“谁有谁清楚!”
洪英发脸白了,“噗”一声笑了,一指那边公路道:“既这样说,就去告啊。乡里县里省里,随便;再不行,到中央去,没人拦你。”
“你说的?”铁生烟不吸了,一下子扔出去。烟屁股划出一条线,飞到麦田里不见了。
“我说的,咋?”
铁生点点头,连说两个好,趁他爹妈和菜花一愣神当儿,一扭身子钻了出去,几步跨过麦田,一个箭步跳下河坝,又噌噌几步上了对面的河堤。那边,就是公路。
铁生家人望着铁生渐去渐远的人影,都蔫了。菜花又哭起来,跟着铁生妈也哭了,一个一声“铁生哎——”二重唱一般,悠扬婉转。
洪英发没料到铁生来这一手,愣了一会儿,迅即恢复常态,也一扔烟蒂,说声“告吧,顶鸡巴用”。说完,一背手,哼着歌走了,向山洼那边走去。那边柿树上,挂着一抖撸一抖撸红红的柿子。再过去的第三家,两层小楼,就是洪英发的家。